凌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嘈杂的哭喊声冲天,天色是永远也见不到破晓的幽暗,她身后有人在穷追不舍,恐惧让她一直没命跑着,那山林却好像一个迷宫,怎么也跑不出去。
忽然间,前方绽出一线光亮,她一喜,连忙跑了过去,却发现那光是从一柄长剑里折出来的,剑的另一端插在一人心口上,此刻正淌着血,她心里竟诡异地不感到害怕,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惊出一身冷汗,惊叫出声……
豁然睁眼,却见天光大亮,她人在一张楠木榻上躺着,身上盖了一方藕色蚕丝被。
凌歌松了一口气,挣扎地起身下榻,全身散架似的疼,胃也似被灼伤一般,疼不可言。她一阵唉叹,简直不敢置信,每次都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手拄着胃部,走到屏风边上抓了件外袍披着,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刚走几步,门忽地大开,近午的日光争先恐后地倾泻进来,她往后小退了一步,抬手遮在额前,定睛看去,一时有些发怔。
他依旧是风清月朗芝兰玉树的清隽模样,眉如远山眸似星河,纵使不笑也好似噙了三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更重要的是,他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不是梦里那般五官泣血鼻息全无。
目光缱绻地描过他每一寸面容,她心头终于浮起一阵后怕,鼻尖一酸,朝他微微张开了双手。
他眉一挑,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里,顺带爱怜地拍了一拍她背。
“萧行之……”她脸埋在他胸前,含糊不清地喊他名字,每喊一次他便应一声,很是温柔耐心,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皱着鼻子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行之,我饿了。”
他失笑,小掐了一把她白嫩的脸蛋儿,“小猪,先去梳洗。”
她哼唧一声,转身去寻铜盆洗漱,他便在一旁看她忙前忙后,眉眼略弯,唇畔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
梳洗之后,早有下人将一锅白粥并几碟清淡小菜呈了上来,凌歌见了大失所望,揉着肚子不大愿意坐下。
之前她为了伪装,事事都要违了本性装模作样,萧行之也有些摸不准她饮食喜好,还是后来两人关系有所改善,经常一起用膳才发现,这小女郎看着娇小玲珑,模样温婉可人,实际上却是个无肉不欢的主。
如今这一脸郁郁,倒也不难猜出原因。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牵着她手入座,“先前两日不曾进食,想是饿坏了,这会儿实在不宜吃肉食,只能先吃点粥,垫垫肚子,等晚一些你身子好转了,再让人做些你爱吃的荤菜,可好?”
凌歌也明白这道理,只好点了点头,捧起一碗白粥。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寡淡无味的一餐也吃得津津有味。
萧行之原本不饿,但看她突然间吃得这般开心,竟也被勾起了一丝食欲。
果然好养活,他暗自忖着。
吃完粥后,凌歌拉着萧行之到外头转悠,名为散步健身,但一出门遭冷风一吹她就后悔了,他一眼洞察她心思,好笑地将她望着。
凌歌不察,视线在四周扫过,牙齿打颤,“这是哪里,瞧着不像之前的宅子?”
“金陵聚贤楼。”
啊,居然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风雅之地。说是风雅,其实也不尽然。不过聚贤楼占地颇广,又盘踞在市坊之间的最佳地段,北望皇城,东近负有盛名的金光寺,西南毗邻贯通南北的天门大街,占尽地势之利,的确吸引了许多王权富贵人家前来一聚。
凌歌早有耳闻,却一直没机会见识,这会儿听说是在聚贤楼,便想去百花园看上一眼,好见识一下让金陵士子纷纷夸赞的“仙园”是何等风貌。却不想,园中名贵如姚黄魏紫,珍稀如素冠荷鼎,就算在花期里也不是寻常人想看就能看到的,何况眼下已经入冬,百花凋零,除去零星开了几朵的千枝梅,园内再无其他花卉,委实寥落。
凌歌见到园中情景,感到一阵失望,加之脚踝还疼着,挨着石墩子便一屁股坐下。
他跟了过去,伸手想将她拉起来。
她赖着不想起,抱着他手臂摇摇晃晃,像极了飞燕撒娇时的模样,他无奈一叹,“这石凳上面寒气重。”
大概在他心里,她就跟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样。
正感慨着,身子忽然一轻,身前男子将她轻轻松松抱了起来,随后在她原本的位置坐下,将她搁在自个儿腿上。
她脸一红,一颗少女心跳得很是欢快。
凌歌手指藏在袖中抠了抠,别扭地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他,好半晌,在他好整以暇的表情中她严肃问道:“怎么又回来金陵了,不是说要回秦国吗?”
见她故作镇定的模样,他不由得撑头笑了一下,她很是不满,挥着小粉拳在他面前比划,结果这时卷来一阵冷风,刮得她浑身一哆嗦,自发地往他怀里躲,他笑得愈发大声,敞开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
她再度脸红,“这……要是让人瞧见了影响多不好呀。”
话虽这般说,她却丝毫没有要从他怀里钻出来的想法,听着他胸腔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逐渐放松下来,不多时露出一个煞是慵懒惬意的神情。
他缓缓抚着她发顶,回她之前的问题,“这几日有热闹看,不回来可惜了。”
“嗯?”
“后日,晋国有新皇登基。”
她还在为自己像只猫似的被人撸毛而感到心情微妙,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新皇是谁?”
“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吕贤妃?”见她略一回想点了点头,他这才接着道:“新皇便是她所出的十一皇子。”
他曾说过,吕贤妃的儿子方才到启蒙的年纪,那便只有三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当皇帝,怕只是小傀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