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反驳着。
“我说老哥,你这个人就是死脑筋。你自己不好好攒弄点体己,你巴望着小的们以后养你呢?”
“我就是巴望着小的们以后养我了。”
“老哥子,你这是说笑话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听孙娃们背书说这早就是九十年代了。现在的时代和咱们年轻那会五六十年代一点儿不同了,现在讲究的是小康生活。想要小康,就得各自向上。大家挤在一个锅里吃饭,能够吃好么?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你咋就这么倔呢?”
“你太不会讨生活了!”
“咱们西村,咱们中国人,不都是这样吗?各个娃儿们赡养各自分的老人?”
“赡养啥赡养?都不如我自个儿有钱自个儿花实在。”
“你这个老不死的倔老头!”
老父亲气得背起背篓就一摇一晃地走了。
“我呸,你这个穷棒子!”
倔老头气得踮起脚尖在后面骂。
林子里的凉爽是与生俱来的,火辣辣的太阳已渐渐西沉,那种余炙热似乎比正午更让人焦躁不安。但林子里却凉得舒适,老父亲背着背篓摇摇晃晃地走在林荫路上,嘴角上扬,他对着那些调皮的小松鼠们扮了一个孩童般的鬼脸。
“是的,我早已习惯了儿子的抱怨,谁让我的的确确是一个无能的男人呢?尽管我的内心里有些许伤感酸楚,尽管我也惊讶于儿子的不尊不孝,但是更多的时候我更怜惜儿子同情儿子。那个穷得裤衩都穿不起的时代,那个一个锅里吃饭,一起玩笑做活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是金钱的时代,没有钱真的寸步难行。以前大家穷得可以没有脸皮的自豪,现在我穷得撕破脸皮地自卑。”
他更怜悯他这几个老实憨厚不懂经济之道穷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儿子。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老两口子都是头脑抽筋的人,没有优良的基因,只能给儿子们遗传这可怕的贫穷。
倔老头望着老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神,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口水沫子,搓了搓手,又回到竹林里开始“哎嗨,哎嗨”地砍伐起竹子来。这些竹子可是他心中的好宝贝了。他望着这些端端正正粗壮的竹子,仿佛看见了一个个成型的笊篱和撮箕以及背篓。它们也都是宝贝啊,它们被他不辞辛劳行走数里地带到乡集市上卖了一个好价钱。或许它们都各自找到了好归宿,实现了它们毕生的梦想物尽所能。这时候,他笑了。
待到天色已晚得只剩下鱼肚皮的时候,老父亲早已割了满满一背篓牛草。他依旧摇摇晃晃地迈着步伐,只是背篓沉重了,尽管那些青草儿也并不是沉得如山似的。但他的步伐已经没有去时矫健了,背也弯驮了许多。他依旧嘴角上扬对着那些调皮的松鼠扮可爱的鬼脸,但那些调皮的松鼠已经歇窝里去了,可能它们在梦里看见他笑了。
回到家里,薇娅妈早已做熟了饭。和往常一样,他们没有等老父亲一块回来吃饭,而是先舀了一大碗,各自先吃开了。这不过是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农家饭了,一锅酸菜面条,各自舀一碗,端个小板凳,坐在院落里的大槐树下,吧唧吧唧大口吃起来。
老父亲来到牛圈旁,放下背篓和镰刀,收拾好那些青草,走到这边来,他看了一眼儿子儿媳和俩孙女后,径直走到厨房里,也寻了一个大碗,舀了满满一大碗面条,坐到大槐树下的断电线杆子上,也吧唧吧唧地大口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