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婉转的莺啼声,还有一个软糯糯的童音在念叨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入眼处一片夭夭灼灼,透过繁茂的花枝间隙,天空湛蓝如洗。
微微侧过头,身边坐着个小娃娃约莫二百岁的模样,一身桃粉色的小纱裙,扎着两个小发髻,白静的小脸儿有些清瘦,惹人心疼不已,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小兔子,小嘴儿喋喋不休,奶声奶气的念叨着,“你是不是很疼啊?你别动,我帮你敷药,敷了药就不疼了我跟你说哦,我这个药是四海八荒医术最好的折颜上神给我的,你敷了这个药保准一下子就能欢蹦乱跳了折颜的伤药最好用了就是药汤子太苦了唉……”
他含笑坐起身,看着小娃娃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说着说着竟还皱起了小眉头做出了一副苦恼状,只觉得整颗心融化成了一汪水。他一眼便认出,她是他的小十七,那般灵动的眼睛,除了他的小十七再无他人。不自觉的伸手去抚小娃娃的小脑袋,手未触碰到柔软的发丝却是穿过虚空,蓦地怔愣了一瞬,恍然想起适才那沉痛的梦境,抬眸打量周身的景物,身处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远方青山碧水,灵气若隐若现,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小娃娃,此处倒是有些像青丘,这梦境,竟是还未散去么?尚余悲恸的眸泛起星光点点,隔着虚空抚上小娃娃的小脑袋,十七年幼时他并未来过青丘,那此时的场景,是十七的梦境?曾见古籍中提过,有一种神奇的花,若是在花海中入眠,便能将心意相通,血脉相融的两人同时带入彼此的梦境。他同十七……微微弯起唇角,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
小娃娃给小兔子包扎好了受伤的腿,小兔子一下子跳出小娃娃怀里,跑了……小娃娃撅起小嘴嘟囔了一句,“没良心!”小手拔下一根草叨在嘴里,起身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他垂了垂眼眸,叹息着起身去追她。神魔大战之后他便避世昆仑虚,无心再理尘世纷扰,陆续收了一众弟子,传道授业,悠闲度日,他向来不喜热闹,但凡来递帖子的他一概置之不理。当年白止一连得了四子之后终于添了女儿欢喜的将四海八荒都请了个遍,青丘的喜贴送去昆仑虚时,他也只是备了厚礼交代叠风送去道贺。
小娃娃哼着小曲调一会儿去追蝴蝶,一会摘两朵野花。他负手跟在她身后,暗自摇头苦笑,当年若是亲自来青丘道贺,早些见到他的小十七,该多好啊,此时他好想抱抱她,奈何这梦里却看得见,碰不到,又深深的叹了叹,唇边的弧度越发柔软温暖。身前小娃娃忽的被绊倒,他紧忙倾身去扶,周身的景物又变了一变……
狐狸洞中,小狐狸的闺房里飘散着淡淡的药香,小娃娃靠坐在床头,神色恹恹的,宽大的床榻显得小身子格外娇小怜人,“阿娘,这药好苦啊,小五喝不下”
狐后坐在床边,一手端着个小碗,一手抚着她的头发,“小五乖,喝了药病才好的快。”
小娃娃撇了撇小嘴儿,小手揪着被子,“阿娘,为什么我总是要喝药呢?”
狐后叹息了声,眸中满是疼爱,放下药碗把小娃娃抱到怀里,一下下拍抚着,声音轻缓,“小五,你要记住,这世间总会有一些事,是我们无论怎样,也没办法改变的,面对那些无法改变的事,你要同一颗平常心去面对,这样才能活的快乐。”手抚上小娃娃的小脸蛋摩挲着,莞尔笑着柔声,“昨日折颜又送来了桃花蜜……”
小娃娃懵懂的大眼睛蓦地明亮,骨碌一下坐起身,“阿娘,花蜜呢?”
狐后端着药碗喂到小娃娃嘴边,笑盈盈的蔼声,“喝了药才有桃花蜜。”
他站在床榻三步远处,不自觉的湿了眼眶,早就听闻白止家的幺女自幼体弱,他的小十七最怕苦药了,这般小的年纪便要喝药,桃花蜜,折颜酿的桃花蜜远不及他酿的,若是那时他常出来走动走动,是不是能多在她身边陪陪她,哪怕只是送些桃花蜜也好……静静看着熟睡的小娃娃,不禁暗自苦笑,那时他并不知白止的幺女有一日会成为他的小十七,以他那时的心性,若是见了这软糯糯的小娃娃,不知会作何感想,唔……唇边漾开温柔的笑,定然也是与众不同的。
林路深深,芳草萋萋,他的小十七已是三百岁的模样,一身湛蓝色的小裙子,身上挎着大大的书包,看样子是要去学堂,可这路,未免有些隐蔽,倒不像是去学堂的路。他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想象着他的小十七年幼时读书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如在昆仑虚一般……
一路上,小狐狸时常弯着腰在草丛里找着什么,小嘴儿里时不时的叹息两声,他好笑的也跟着往草丛里瞧,忽见前方不远处一条小蛇正吐着信子,他心头霎时一紧,急得伸手去拉她,“十七!”握住虚空的手缓缓握紧,心底隐隐作痛,担忧的看着小狐狸,小狐狸却是眼睛一亮,小短腿蹭蹭的朝那小蛇跑过去了……
他皱了皱眉,随后如释重负的长舒了口气,又摇头失笑,小狐狸这胆子原来自小便是这般大,小手抓着扭动的蛇颈,还不忘施了个让蛇昏睡的小仙法,而后笑眯眯的将蛇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蹦蹦跳跳的哼着小曲调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好奇的跟着她,猜想着她抓了那小蛇是要做什么?唔,小狐狸向来贪吃,莫不是要煮来吃?
学堂里,小狐狸同几个一般大的小娃娃围成一团在说悄悄话,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夫子来了!”几个小娃娃唰的一下散开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
他抬眼瞧了瞧捋着胡须的老者,虚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有些同情这老夫子,小狐狸黑亮的大眼睛紧盯着夫子转了几转,他不用想也知,那蛇,怕是小狐狸专门为夫子准备的。身边小狐狸忽的清了清嗓子,学堂里几个小娃娃突然起身围到夫子身边,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小狐狸捂住小嘴儿偷笑了笑,小手伸到书包里拿出那条小蛇蹑手蹑脚的塞到了夫子装书的匣子里……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心底一片温软,看来小狐狸对他这个师父还是满意的,在昆仑虚那两万年她倒是未给他塞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狐狸洞中,小狐狸蹲在狐后身后抖着哭腔喊着,“阿娘,救我!”
白止手里攥着根鞭子,黑着脸指着小狐狸,“今天谁也救不了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他皱眉看着白止,同窗数万载,他自然知道白止的脾气,又倔又硬,可十七不是他最疼爱的幺女么?况且十七还这般年幼,怎可如此吓她。酸软的心疼铺天盖地的袭来,英朗的剑眉深深的拢着,瞧着白止的眼神越发的埋怨。
狐后挡开白止伸过的鞭子,温柔的语气里带着斥责,“你这是做什么,吓坏小五了!”
小狐狸配合的扯了扯她阿娘的裙角,委屈巴巴的直点头。
白止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的,指着小狐狸的手都有些抖,“你问她,你女儿做出的好事!”
狐后蹲下身护住小狐狸,面色严肃的柔声问,“小五,你又闯祸了?”
小狐狸扯着她阿娘的袖子,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辩解着,“今日这事,不能怪小五,都是夫子他胆子太小了”
白止啪的一声甩了下鞭子,咬牙道,“你还敢狡辩!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小狐狸吓的尖叫一声躲进狐后怀里,狐后皱眉看向白止,厉声斥责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白止一屁股坐到矮榻上,长长的顺了几口气才道,“那夫子,一大把年纪了,生平最怕的就是蛇!你女儿,你的好女儿!竟然抓了条蛇塞进了夫子的书匣里,生生将夫子给吓晕了!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狐后清了清嗓子,似在压着笑意,转回头看向小狐狸,已是面色严肃,扒拉开扯着衣袖的小手,厉声的问,“小五,为何要吓夫子?”
小狐狸抿了抿小嘴儿,绞着小手支支吾吾的,“夫子那么大年纪了,女儿是心疼夫子辛苦,想让夫子休息休息”
白止啪的一拍桌子,指着小狐狸怒喝,“胡扯!”
狐后回头睕了白止一眼,两手将小狐狸往后推了推,让她站好,严厉的道,“小五,不可以说谎。”
小狐狸低着头扭着小手,小声的嘟囔,“女儿不想跟夫子学功课,夫子教的那些,女儿听了就犯困,而且……而且……夫子又不会打架,法术又不济……”忽的抬起头,黑眼睛亮晶晶的眨了眨,“阿娘,女儿想跟战神墨渊去打仗!”
他猛的呛了一呛,哭笑不得的看着小狐狸,原来她这么早就已经惦记上他了?真是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这么一丁点的女娃娃竟然想要学打仗?唔,他的小十七还真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