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对岸河沿上站着两个牧羊人,他们目睹了筏子渡河的全过程。其中的黑瘦青年耸了耸搭在肩上的破皮袍子,“哥,兀个是撒么?”
“革囊。”回话的是个头上缠着一圈羊毛手巾的中年人。
“阿还不子是革囊,咋还绑上个框框么?像个筏子哦。”
中年人指着正返回南岸的筏子,“兀个就叫革囊筏子,你猫能载马呢么?”
青年人感到这么叫它绕嘴,当即纠正同伴道:“牛皮缝的革囊还是叫牛皮筏子么,阿不知羊皮能不能做革囊哦。”
“看把你能的,羊皮能做革囊呢么?给阿缝一下,羊皮薄不结实么,你这人拾笑滴很!”中年人自视高明地教训道。
“不一定么,羊比牛多,划算么。”青年不服气地坚持着。
“哎呦,你这本事,该客苏武庙里领唱祈福经文咧,要不客孙家槽子庙会扮端公哦,把你能的么。”
青年人像是被他说笑惯了,憨笑着去看那飞奔远去的三个人,“哥,兀个骑白骆驼的丫头是吐谷浑的慕容金花么?”
“猫你的颔水,尕日鬼,稀罕人家哦。兀个丫头还没婆家,心痛得很!”
没待中年人说下去,年轻的牧羊人把鞭子夹在腋下,两只手拢到嘴边成喇叭状,扯开嗓子唱起山歌,“哎!哎呦,一溜山来者哟,噢嗬嗬,两溜山三溜山呀, 牧羊哥下了河滩。今个牵来者哟,明个牵啊夜夜牵啊,尕妹子像红牡丹噢哟哟。”
奔驰在荒漠平原上的三个人是听不见这歌声的,此时他们正一门心思地快速向西,期盼能早一些抵达甘州。
全赖慕容姑娘对此地了如指掌,避过了吐蕃人设立的道道要塞关卡。可往往事与愿违,刚出了威州进入凉州,本想尽量避开吐蕃重兵把守的凉州治所姑臧城,寻条偏僻山路绕过去,可前面的土路越走越拥挤,马和骆驼再能跑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妹子,这些人是干啥去?”高顺励心急地询问姑娘。
姑娘看着一群群欢声笑语、带着大包小裹、提篮挎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再望一望赶往的方向,“高将军,接是客孙家槽子庙会的。”
随着人流前行,原来是个好大的集镇,净是些本地少见的砖瓦房,镇中突兀耸立着一座大庙,庑殿单檐三间殿宇,幡旗高悬青烟袅袅。
三个人穿过热闹的货摊子来到近前,庙门空场已然是人山人海,喧闹非常了。百姓们抬脚引颈向里面张望着,只见场中有几个身穿花花绿绿衣裳的师公子在跳扛神,他们头戴发冠,上结的长辫子遮挡住面容,每个人手里各持着一面羊皮鼓,鼓柄下的铜环子随着抖动哗啦哗啦直响。
几个徒弟轻盈洒脱地翻身、旋地、穿梭,肩上拽着麻绳拴着的铜钟左打右摔,变化着扭动身子,跳着前五步、后五步、左五步、右五步的巫舞,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又配上千变万化的手诀,让围观的百姓倍感神秘兴奋。
神汉们把羊皮小鼓高高地举过头顶,贡送着端公稳步上法坛祭天迎神。再好看的把戏也无暇顾及,三个人侧身正欲挤过人群,就听人声骤然鼎沸,“快看!师公子攮刀子咧。”
侧目去看真真的触目惊心,几个神汉拿着禅刀在割自己的胳膊,滴滴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到地上。“这些师公子脏劲滴很!是名副其实哦,不像上次端公庙会的草包跳跳就没事咧。”
“赶就么!前者是骗吃骗喝,哈送东西。”看拜神的百姓们不住地鼓掌叫好。
“把这里围住!不要放走一个人。”一队头戴尖顶帽、手刺细□□的吐蕃兵士从四周扑过来,把场子团团围住。
一个肩上佩戴红铜章饰的黑汉子凶神恶煞般走到坛前,高声质问坛上的端公,“卡巴太卡?”那端公是个二十多岁的壮士,面色黧黑,眉毛粗重,他停下手里的香烛,神色冷静地直视对方。
看那领队的小守备长又用生硬的汉话重复道:“我问你,从什么地方来?”
跳舞的师公子们此时停下了脚步,从场中紧逼过来,手持铜钟跃跃欲试。吐蕃人见势把手一挥命令道:“都不要动!乖乖地给老子排成一排,否则格杀勿论。”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向四下里躲闪,可面对外围全副武装的兵士又胆怯地退了回来。
“奸细没抓住之前谁也走不脱!”吐蕃队长不容置疑地大声呵斥着。
“将军,阿木是良民呢么。”
“放了阿木吧!阿木是好人哩。”百姓们被这从天而降的灾祸吓得苦苦相求。
“好人?谁能证明你们是好人!你们这里有沙州的奸细。”
“没有,阿木都不是哦。”
“军爷,放了阿,阿是来庙会给丫头置办嫁妆的,家里人都等着哩。”
“阿木猫祈福还猫出祸事来咧,下回不敢猫了么。”善良的人们无助地哀求着。
“都给我闭嘴!来呀,把这几个跳大神的抓起来,他们就是奸细。”几个士兵对付一个,端公和徒弟们无半点反抗的机会。
“传大守备将军令,沙州奸细就地斩首。”队长斩钉截铁地宣布道。
那几个神汉还要挣扎均被按压跪在地上,有一个高大壮实的真不含糊,打翻了几个兵士,抡起铜钟直取队长而去,扑哧两声闷响长杆大枪硬生生刺入了他的腹部,连一句话也未留下便横死当场。
“找死的汉狗,呸,立即动手!一个不留。”气急败坏的小守备长嚎叫着,把手用力一挥。
“住手!”有人在人群中大喝一声,随即百姓们自发地向两旁闪开,这人手握金枪威风凛凛,大踏步走入场内,“光天化日,你们竟敢随意杀人,还有王法吗?”
“你是什么人?找死吗?”队人先是一惊,然后大怒,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质问自己,“王法?老子就是王法,别说他们是奸细,将军有令捉拿后就地处死。就算不是奸细,杀你们汉人和杀个猪狗,踩死个蚂蚁有何区别?不信!老子今天正有兴致,我不仅要杀这几个假神汉,还要多陪绑几个。来呀,这人群里还有奸细,再推出几个汉狗给老子乐呵乐呵。”
如狼似虎的吐蕃兵像野兽般窜进人群,龇牙咧嘴地说笑嘻哈着,如同进入鸡窝猪圈里肆意妄为,把杀人看做小儿戏耍之事。
“汉狗!让你躲,老子扒了你的皮。”吐蕃士兵辱骂着,挥起皮鞭啪啪连声,他们在人群里随意抓人,十多个青壮男子陆续被赶出来聚在场子里。
“守备长,这小子还有匹马。”兵卒拉扯着顺励的马匹走过来。
队长盛气凌人地看着高顺励,“你不是奸细。”
“你说对了,我是过路的。”顺励本意忍耐住性子心想寻雪莲要紧,不想在此地耽搁太久,可见这帮畜生惨无人道,便再也隐不住才挺身而出。
小守备长点点头说:“你是过路的。”
“不对,这汉狗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一定是大守备长说的沙洲奸细,身带武器非奸即盗。”提着鞭子的郎将坚持他没看走眼。
“草包!你家奸细大白天明晃晃地带着兵器招摇过市?他就是个过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