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洛,咋啦?宁济公祠的钟声把你吓成这样,你刚才是咋从树上掉下来的?”对于桑掌柜的问话吐蕃人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先生,这条路原来没有如此冷清么?”金花不知其理地问道。
“是呀,丫头,以前这条路是很喧嚣的,虽然谈不上车水马龙,也可以佛人来人往,尤其是每年的六月初六宁济公祠庙会最是热闹。玄宗皇帝封这焉支山神为宁济公,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将军在山上建寺为宁济公祠,都佛去祠里求签祈福很是灵验。可那是以前的旧事,自从天心寨在镇西盖了圣母宫,人们全去接圣水咧,肥还有工夫去山上求未来么?”
“你没佛到点子上!”吐蕃人不完全同意这个理由,不容他再说补充道,“圣母宫成不了这么大的气候,根子还在这要打仗上。沙州的义军把吐蕃甘州节度使赶到大非川去咧,败军哪能善罢甘休么?时时刻刻想要杀回来,凉州的节度使也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肥肉,既想不费力气隔岸观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又怕下手晚了落入伢人之手,可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此时的燕支山就像干枯的草原,一个火星子就会成燎原之势,你佛,周围各州的老百姓肥还敢前来烧香拜神呢么?”
斯文人颇为不满地抢白道:“洛店主,你总是爱和人杠着佛话,明明是都去求圣水哩,你却佛是打仗的原由,你没看见那宫前人山人海的么?要佛你是吐蕃人,甘州被义军占咧,心里不舒服哦。”
吐蕃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喷着吐沫争辩着,“杂圪哒,义军占不占甘州关阿撒事么?义军仁义和气阿举双手欢迎。阿佛的是真相,不敢揲别话。”
“不敢揲别话?阿看你是自以为是,这么多年吐蕃乱成一锅粥,各州各部落之间相互攻伐停止过么?咋就近来祠里人迹冷清咧。”桑掌柜不服气地驳斥对方。
“你佛出龙叫唤,阿也认为是打仗的原因么。”
“阿佛是圣水!”
“阿佛是打仗!”
“是圣水!”
“是打仗!”
高顺励不听他俩的争吵,三人驱马往前面赶去。一座庙宇突兀雄立于陡壁悬崖之上,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可达,只是看上去门可罗雀,香火不旺。
这里已寻不回来哥舒翰将军建祠时的张灯结彩,更不会再现天可汗隋炀帝接受西域二十七国国君朝拜的上国气象,眼见得此情此景,顺励不由得感叹怀古起来,心里默记起“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出了山谷远处有战马嘶鸣之声,那是一片草场上的几十个人正在游戏击鞠,这些军人皆穿窄袖袍,足登皮靴,挥舞着长柄偃月形球槌,你追我赶策马争击一球。其中一位方脸大叔年过五旬,却技巧娴熟最为抢眼,他举止洒脱,仪表大气,马上骑术精湛绝伦,指挥着本部连连得手。这马上技艺连见多识广的高顺励也被吸引住勒马观看。
“连骑击鞠壤,巧捷推万端。了了,张大爷的球艺日能地很!”不知什么时候桑掌柜骑着驴子赶上来了。
“兀个是撒人么?”金花侧着脸问道。
桑掌柜满是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好人咧,大好人!伢们是沙州来的义军,阿们河西百姓的大救星,那个为首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张议潭将军,是伢们把残暴的吐蕃节度使赶到大非川,阿们甘州人再不用过那没有天日的日子咧。”斯文人话语中带出感激的情绪。
突然,从左侧的山林里飞出一支短箭,嗡嗡作响直取为首的义军统帅,若是在平时人们还有所警觉,能够加以躲避,可此时两队竞技正憨,热火朝天地忙着击打木球,谁也没有注意这胆大妄为的偷袭。
“嗖”一枝竹竿横空飞去,不偏不倚打在利箭的正中,可惜相距太远,击中时已是强弩之末。但就是这微弱之势也挽救了将军的性命,羽箭偏斜方向,那胸口是躲过去了,可右臂却被射个正着,顿时猩红的鲜血染红了衣裳。
真是一付英雄气概!义军统帅大喝一声,“怎么会这样?”他用左手硬生生把利箭拔出,愤怒地掷于地上,撕下一条袍襟把伤口勒住。
“快捉拿刺客!”早有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向林中扑去。寻个仔细方才返回,人是没有抓到,只捡回一张短弓。
将军一只手接过木弓细致查看,“甘州。明达,你看这弓上刻着府制,刺客是大非川吐蕃残部派回来的。”他指着弓背给手下看,“哎呀!不好。”他大叫一声捂着胸口,嘴里呜噜呜噜又说了一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浑身抖个不停,若是没有身边人及时扶住,怕是体力不支坠落马下了。
“将军,这箭镞有毒!”队伍里有个长须飘飘的将官拾起短箭闻了闻,面色沉重地惊呼道,“赶快护送将军回营,立即找金创医急救。把在场的所有人等统统带回营去,我要一一查问。”士兵们羁押着围观百姓,不由分说一同回营。
“李将军!阿是大业货行的桑掌柜哦,阿就看个击鞠,刺客跟阿没关系么。”人群中的桑掌柜向前面的将官申诉着。
骑在马上的长须校尉回过头来,“咦,这不是桑掌柜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别提了么!阿们四个人走到这里,眊个热闹,站在一起谝传着哩,兀个林子里飞出支箭,将军的胳膊被伢射伤了哦。李将军,那人阿们不认识的,伢射罢就丢展子跑了么?”
桑掌柜又讨好地邀着功,“那箭还是这位小伙子给打歪的,不然将军受伤的可不是胳膊咧。李将军,阿们是有功的哦。”
“是他抛的竹竿!”马上校尉眉毛一蹙,指着四个人讥笑道,“是,你们是无辜的,本来是射向胸口却改了道,真是大功一件啊。走,跟我走,去大营领赏吧!”
义军的兵营扎在镇子的边上,远观大营旌旗飘舞、帐篷层叠、刀光剑影、鼓角钲鸣,与其他的营盘别无二样,唯有一面白色大旗列列鼓风,上面绣着四个红彤彤的大字“誓心归国”,旗子在夕阳的余晖里似浴血了一般。
将军旋即被抬入中军大帐,顿时大帐里里外外忙乱起来,军医校尉你进我出像走马灯一般。
“崔医官,将军的伤势如何?”长须校尉焦急万分地追出帐外,毫不顾及地大声问讯着军医。
被问的军医愁眉不展连连摇头,情绪低落地回答:“将军中的毒虽然不是牵机毒、钩吻、鹤顶红,能即刻要人的性命,可也是十分了得的,是乌头。”
校尉听是乌头之毒好似缓了口气,“箭上浸的是乌头之毒吗?那就不怕啦!我听说书的讲,三国时的汉寿亭侯关羽就中过乌头箭毒,后来是神医华佗刮骨疗毒治愈的。”
“李将军,您说的是,据陈寿《三国志》记载,关羽曾被流箭伤其左臂,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必破臂作创,刮骨去毒后痊愈。”军医引经据典更是清楚。
扣押的百姓中有人窃喜道:“好啊,张将军有救咧,阿们也能平安回家喽。”
又有人担心地高声催促着,“快效仿华佗的法子,刮骨吧!这箭毒不容耽搁哩。”
医生无计可施地叹着气,“唉,可那都是以讹传讹,我只听说关羽刮骨时华佗早被曹操害死了,而且这刮骨之术当今已经失传啦,没有麻沸散张将军是挺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