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放火,烧死他们!”高少东家已经包扎好伤口,由婆娘搀扶着走到前列,他出尔反尔地命令着。
酒店的伙计们狗仗人势,张牙舞爪地从厨灶上取来火把劈柴,又喊又叫地就要行凶。
“噶哈?你们要噶哈?都给我住手!不许放火。”头领却是一声大吼。
高京园对头领的阻挡颇有微词,“杨大哥,这小子是官家人,你可不能心慈手软哦。为了不留后患就得痛下杀手,否则将追悔莫及。”看他是铁了心非得置其死地而后快,“放火!给阿烧。”
“咋地!横是我说话不好使呗?这火非烧不可喽。”见头领大有问责之意,高京园也不敢造次。
他身边的婆娘妩媚地凑上前解释道:“杨大哥,你佛得欠考虑哦,阿家掌柜的可不是窝里佬,是担心放走了伢们会趸乱子。狄二哥,你佛是兀个理不?”胖胖大大见吐蕃女子问他连忙称是。
大头领虽说对高家婆娘不好发作,正好把气使在姓狄的身上,“老二,你个瘪犊子,边拉儿去!你知道个屁丫子呀,那屋里的银贼邪呼,就我们这些银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个,我不扒瞎,他那一掌能把桥震断了。你们不能对他下手,他是我哥们!”
他不再理会手下人,向窑洞里高声呼喊,“义方兄弟!出来吧。”
喊了几声,天赐扶着师父走出来,庄义方看上去还有些眩晕,他面对头领微笑着拱手道:“杨公子,别来无恙啊,听声音就猜出是你啦。”
劫匪头子摘去面罩抱拳还礼,“兄弟,无恙是谈不上,我父亲遭银陷害,家破人亡,昔日的渤海国贵公子,已然成了浪迹天涯的盗马贼啦。才刚儿在屋子里看到你,把我给造愣了,你怎么在这儿?”义方简短地将前前后后说于他听。
“原来是这样,那行,你们走吧,什么也不要管,就当这里的事没见过。”
义方再次拱手肯求道:“公子,还是网开一面放过这些沙州人吧,他们个个是英雄好汉,是去长安报捷的,他们为大唐立下了千秋之功。”
杨公子面有难色,略加沉吟后坚决拒绝,“兄弟呀,这就为难我啦,放你们走,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坏了道上的规矩,又怎么能放走他们呢?”
义方还要再劝,那劫匪们七嘴八舌地喊叫着,
“老大,不能放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向官府报信。”
“是啊,大哥,当差的没一个好东西,说一套做一套,不讲信义。”
杨公子转回头怒喝一声,“都给老子闭嘴,磨叽什么?我姓杨的最讲义气,这是我的故交,多年的好朋友,亲如手足,怎么能见利忘义,加害兄弟呢?行色秋将晚,交情老更亲。”
“老大!北边下来一队官军,来势汹汹的。”从斜洞子跑下来望风的,他气喘吁吁地禀报着。
“咋来得这么巧?老二,赶快把金银珠宝捆好了,把那些人的马带上,我们向西撤。”
“杨大哥,后院还有你先前送来的药材和瓜果,一并带上哩。”高家婆娘说完就要去张罗。
杨公子一把扯住她,“妹子,都什么时候了?火撩眉毛啦,那些不值钱的都扔了。你们也跟我走,这酒店也不要了。”
“这酒店可是刚开张哦,佛不要就不要咧,阿舍不得!”婆娘挣脱着执意不肯。
高京园哄劝着,“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些箱子里全是宝贝,到哪儿都能重开十个八个的店铺,快走吧。”
她又想起提醒着头领,“他们屋子里还有个箱子,说是命根子,我这就让人抬来。”
“命根子?对,我知道,那是些字画古籍,那也许会更值钱。”杨公子经他一说想起之前的事。
婆娘听说那箱子里的物件更值钱,没等他们再说,便眉飞色舞地带着伙计奔向那孔窑洞。
“杨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要留有余地,金银珠宝我不管,可那箱子你们不能带走,它是沙州义军的命根子呀。箱子里面是沙州、瓜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等十一州的图籍呀,对你们是毫无用处,却对沙州义军、朝廷、大唐百姓是意义重大,如获至宝啊。”听闻一席话,杨公子正色望着义方。
“什么至宝?发财咧,发财咧。”高家婆娘带着伙计们把箱子抬来,“放到马车上,压在最底下,这个最值钱咧。”
“不用搬了,这个箱子留给我兄弟。”杨公子用脚踩住了箱子命令道。
“杨大哥,这就不对咧!既然对大唐社稷如此重要,阿们可以向官府讨要赎金哦,不能佛不要就不要咧。”
“妹子,我们是斗不过官府的,最后弄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头领尽力压着性子解释着。
吐蕃女子却不信那个邪,双手把水蛇腰一掐,不知天高地厚地尖声道:“阿干大佛过,如今的朝廷是外强中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华而不实。皇帝心胸狭窄,猜忌多疑,朝堂大吏惶惶不可终日。就拿建寺立塔来说,上月下诏允许郡县士庶建寺庙和度僧尼,阿干大废寝忘食尽心尽力,村镇山林斧斤之声不绝于耳。可就因孙樵的一句话,全化为乌有,佛家殿堂半途而废,真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
杨公子嗤之以鼻,“哼!你干大那个老憋犊子,身为县丞不干正事,闻到铜钱臭味就像没头的苍蝇,合水境内大大小小寺院的获准修建,哪个他没从中渔利?朝廷下令节制滥建寺庙,度僧尼不得私自胡来,这样是挡他的财路了吧?”
听头领这样说干爹,那婆姨撒泼不干了,“你个老百姓懂得啥?阿干大再怎么也是合水的县丞哩。”
“老大,快走吧!都能听见官军的马蹄声啦。”胖胖大大焦急地跑过来催促道。
“京园,管好你家婆娘!”头领怒气冲冲地告诫道。
高京园连拉带扯地把女人带走了,“这败家老娘们,不知廉耻的东西。”杨公子冲着她的背影气愤地骂着,他向义方猛然拱手告辞道,“义方兄弟,保重,老哥劝你一句,宦海本无情,浮沉不由你。莫待断肠时,污泥已沾襟。告辞!”
绿林豪杰们刚走,官军就到了,“师弟!”为首的将军离鞍下马呼喊道。
“是二师哥!”义方看那来人正是二师哥高顺励。
两个人又是激动拉手拥抱,又是互叙离别思念,原来是顺励从盐州来,去邠州白相爷处复命,说是大师兄已先被招至麾下,只因近来巴蜀蓬、果两州饥民如潮,盐州党项违叛之心不死,天下并不太平。看来一时半会京城是回不去了,十方折冲府的差事也顾不上啦。
“三儿,窑洞里的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大窑洞的窗子敞开着,他指着里面横七竖八的二十几个人,“是歹人吗?”
师侄天赐抢着回答,“不是,二北北,你进去看了就知道啦。”顺励带着师弟、师侄走进去,一眼便看见被拖到门口的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汉子。
顺励俯下身,借着屋内的灯光他端详着仰面的出家人,“还有个师父。”他接着翻过面朝下方的汉子,这人长得大环眼浓胡子、方头大脸,“咦,这不是吴安正吴押衙吗?”顺励心中一紧,快步走近桌边,三桌人有趴在桌上的,有倒在地下的,千奇百怪什么姿势都有。
“这不是明振、明达吗?”
“大将军!”
他一看都是熟人,“三儿,这些沙州兄弟是怎么了?快去取清水来!看情形是中了迷药。”师弟这边给师兄讲着事情经过,那边兵士们找来清水急救昏迷者。
“嗯!”可能是离风口近的原因,门口的出家人首先苏醒过来,“阿弥陀佛,你们这些强盗会得到报应的。”他强撑着支起上身怒目而视。
“嗯。”他身边的吴安正也发出声响,并翻过身子睁开双眼。
“吴将军,你醒了?”顺励蹲下去欲扶安正,可没想到旁边的和尚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张开大嘴就要狠咬。
“慧菀僧正,不可!他是我们的朋友。”押衙一轱辘爬起来,架住出家人的脖子。
“是高英雄吗?”大将军张议潭也醒了,“明达,明达。”
“大将军,我在这儿。”靠在他椅子后面的李明达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明达,这是怎么啦?喝着喝着就睡着了,这是什么酒啊?”大将军还没有意识到方才的危险。
明达左右看了又看,“大将军,我们可能是着道了,这酒里有迷药。”
吴押衙探出门槛去看,“大将军,不好啦!我们的马匹车辆又被人劫走了。”
“额滴妈呀!又没了,这一路舜的很。明达呀,真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天子脚下还没有沙州太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