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时分,有人在杭船外喊道:“李船主,我家主人让小人过来问一声,刁大爷、高大爷在你们船上吗?”
“不得呵!不是杂个与你家主人一起回去的吗?”这是船主李权的回答声。
岸上的仆人哦了一声,忙又解释说:“是昨天晚上回船的,可早上不见了,他们也不能不辞而别吧?船上岸上全找遍啦,连个影子都没有。”
李权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轻松地说笑道:“可能是有急事来不及辞行呢,要不就是杂个灌多喽,夜里出舱撒脑子,一齐掉进河里啦,反正莫在我们这儿。”
又没找到要寻的那两位,仆人失望地回去了。船上的人们相继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饭,河畔停靠的船只陆续动了起来,不能再耽搁了,否则要堵在惠济桥下动弹不得。
小杭船匆忙挤过拱桥,重新竖立桅杆,扯起风帆,循着河道向南行进。向前去两岸的地势是一马平川,愈加得广袤平坦,森林湖泊星罗棋布,稻谷耕田一望无垠。
“让开啦!我们有急事先行。”从后面驶来的大船上传出高声的吆喝。
“是波斯商船,向右边打舵!给他们让路。”船主李权吩咐着手下向右避让。
站在舱外看景致的刘沧快人快语不满道:“波斯人干么?老师儿,这通济渠又不是他家开的,凭么让他先行?”
船主无奈地撑着篙杆,“你看人家的商船,又厚重,又结实,若是被蹭一下,我这小船非得散架子,真吃不消啊。”
大船从小船旁边呼啸而过,昂首挺胸的两支桅杆鼓满风帆,雄赳赳气昂昂如入无人之境,那包在舷首金光闪闪的铜质铁嘴撞角,更叫人胆怯地退避三舍,甘拜下风。
“这大船真尔利呀!”白头刘沧不看则已,一看不禁由衷赞叹。
“这个就来斯啦?还有更大的呢,大的不得命。”李权凑过来笑话他没见过世面。
“还有更大的船?”刘沧刚一说出自己便肯定了,“是有,当年转运使刘晏造的漕船,一艘就要用一百万钱,坚固耐用可载粮千石。”
“嗯!”船主发出长长的否定鼻音。
“刘晏造的漕船早就破烂不堪啦,王播、王涯花一半的钱,造的更派不上用场,现在有一半运粮船是雇佣扬州的私船。要说最大最实用的是俞大娘家的,南至江西,北至淮南,大艑高帆一百尺,那才叫大气呢。”李频从舱内走出来,边说边看那正擦身而过的波斯商船,“她家的船多在长江上行驶,通济渠上可不多见。哎,那船上招手之人不是小老弟庄义方吗?这么巧啊!在这里遇上他。”
李频在波斯人的船上看到了熟人。刘沧听他一说也定睛观瞧,“是他!站在黄衣老者身边的,是他,我在青龙寺见过他,无可上人的忘年之交啊,他身后的是那个小徒弟喽。李频老弟,你是怎么认识庄都尉的?”
李频望着疾驰而去的商船回忆道:“与他相识可有年头了,在莫干山周朴先生教书的庄子上,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呢。”想那都尉一定也认出了他们,可惜商船动力十足,一转眼的工夫驶出好远啦。
花开两朵各表一边,波斯商船甲板上站立的,正是斩蛟堂堂主澹台诸己和庄义方师徒,他们正在捋顺事情的来龙去脉。
“咦!庄小英雄,老夫原本是瞧不起官府里的圣蛋的,那些七孙,都是些酒囊饭袋、欺压百姓之徒。可遇见恁,俺是一见如故,恁乃人中之龙凤啊。尤其是这孩子门,真球了得,老夫愣中他了,他叫啥捏?”
见堂主问起自己的徒弟,义方客气地回答道:“小徒不才,尹天赐。”
“咦,他奏是尹天赐!”老堂主惊得是睁大了眼睛,“可中,这要是在之前老夫一定收他做徒弟,可眼下可不中哩,俺得讨好人家类。”
澹台诸己向来高傲自赏、目中无人,很少会如此夸赞人的,“庄小英雄,老夫木牛明白,殷仁他们杂桌掺和这事哩?”
庄义方把几天来听到的和看到的回想了一遍,“澹台堂主,据我所知,扬州波斯庄在城里有一处波斯邸,是供给外来进贡的人进行珠宝古董交易的场所,在那里既可交易仓储,又可歇脚暂居,最主要的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就为了这个,从长安来了一个商人,他对这个邸所垂涎三尺,明知道波斯人不会转让于他,便心生歹意,找到当地的乞丐,许以重金指使他们暴力抢占,并卑劣地谋划放火焚毁。扬州的常丐头一时财迷心窍,见利忘义,动了邪念歹意;但他对京里的买家不知底细,心生犹豫,那商人找来个双方都信得过的中间人,常青说是叫刁金斗。双方协议达成后,常青请来各地的江湖朋友助阵,不废吹灰之力,波斯邸的地皮便到手了,还扣押了两位庄主做为人质,威逼波斯人低头就范,大事告成,就等着收佣金啦。却没想到节外生枝,突然杀出你们斩蛟堂,不仅夺去了土地,各处帮手也身遭不测,还上告衙门掳走了乞丐兄弟,真是人财两空啊。”
老堂主听了个大概,对那个京城来的商人很是注意,“哪个长安来的商人是啊背景?姓甚名谁捏?”
“他叫米宏,京里窦家店的大掌柜米宏,就是你在旗亭见到的那位。”
不知什么时候李苏萨来到他们的背后,把米宏的出身详细地说于堂主,“米宏的祖父米亮是窦家店创始人窦乂的好哥们,识别珠宝玉石的能耐在长安是首屈一指,是窦乂发家致富、钱过北斗的得力助手。窦乂是扶风人,在世时号称窦半城,他是玄宗皇帝的母亲窦太后的族弟,到他这代已是家道中落,再加上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多亏他摊上两门好亲戚,任安州长史的舅舅张敬立,给了他赚取第一桶金的资本,官拜闲厩使的伯父窦文,提供了白手起家的场地。从十三岁起,半车丝鞋卖了五百文换成两把小铲,栽榆树成材获利数十万。他又购来蜀郡的青麻布,雇人缝成小布袋,购买新麻鞋几百双。你们猜窦乂要干什么?”其余人皆摇头不知,都在问是要送给谁吗?
李苏萨津津乐道地揭示谜底,“没有人能想到,他召来街坊里巷的孩子,发给每人三张饼、十五文钱。再发给每人一只小布袋,让他们拣拾槐树籽。一个月后,收集的槐树籽装满两大车。然后又让小孩们拣拾破旧的麻鞋,每三双破旧麻鞋可换一双新麻鞋,得到消息前来用旧麻鞋换新麻鞋的人不计其数。最后雇人用锉碓锄切破麻鞋,用石嘴碓捣碎瓦片,用疏布筛子筛过后,和上槐籽、油靛,捣成乳状制成法烛,待阴雨天薪贵如桂时卖出,获利无数。”
“没想到啊!真是商界奇才呀。”义方听这发财之道颇为赞叹。
李苏萨不以为然地继续讲道,“还有更绝的呢,西市秤行的南边有十余亩坳地,长年用来堆积垃圾,无人问津,窦乂看好了低价买来,在洼地中央立起一根木杆,杆顶挂上一面小旗。再围绕着搭建临时小房,雇人制作煎饼、团子等食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召呼来小孩投掷石块,击中小旗的奖给煎饼或团子吃。左右两街的孩子们闻风争相前来投掷。不到一个月,池子迅速被填满了。窦乂在这块地上建造二十间铺面,每天单房租就收取几千钱。这个地方由此得名窦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