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姆们大老爷儿们儿,跟姑娘家较哪门子的劲呐?多跌份儿啊,是吧?对不住了您呐,姆们是带着您奶奶要债来的,我爷爷的钱瞎了,您看着落忍呀?”小伙子嬉皮笑脸地唠唠叨叨。
那个小男孩这时一轱辘爬起来,浑身一机灵,“哎呦喂,我的乖乖哎。小东西,奶奶跟你说,欠的钱是给师父还阳债的哎,听话哦,七秀坊一定要抵给人家喽。”他盘腿坐在地上手脚乱颤像打摆子,一个小孩子嘴里却说着老太太的腔调。
“真是我奶奶!夹好乃?”文弱的姑娘不禁惊呼道,听到奶奶的声音她眼里闪烁出晶莹的泪花。
小男孩是说个没完,讲公孙二娘经常顶替姐姐的名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草圣张旭在邺县时结识了她,最爱看公孙二娘舞西河剑器,还每看必喝得酩酊大醉,癫狂之际将头浸入墨汁里挥发书写,因此污了人家的酒楼家什。草圣是家徒四壁没有钱的,用他的话讲“要钱做什么?”故此总是由二娘出面赔偿。恰逢那日张旭又疯癫起来,而二娘身边未带铜钱,只能立据画押欠于店主。活该店主倒霉,第二天草圣被徒弟大理卿、左金吾卫将军裴瑾接走了,二娘也被玄宗皇帝招进京城献艺,自然这笔款子拖欠至今。这店主非是旁人,正是小伙子的爷爷,老爷子过世后,一纸阴状告到阎罗王那里,要二娘的亡魂连本带利悉数偿还,否则不得转世投胎。故此作为二娘的首席弟子叶芷青,怎能眼看着师父遭受拔舌的煎熬呢?而且七秀坊原本就是玄宗皇帝赐给二娘的,于情于理都应抵偿给店主的后人。
“小王八羔额!腰上不来一串铃铛像那么回事儿,把你的毛义不拉一下,让爷爷猫猫你的德行。出马出到七秀坊来类,表在这里装神弄鬼,顺嘴掰活,蒙骗幼小。恁耽,七秀十三钗在时,你得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从门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位高大俊朗的老者,见他脸面惨白,缺少血色,像是刚刚大病初愈的样子。其一声吆喝,矛头直指地上做颤抖状的小男孩,在其身后紧跟着手握长剑白发如雪的老翁。
“老冬瓜!”
“六郎!”
见到来人,崔涯和李端端是无比的激动,女人快步迎上去,亲密无间地挽住来者的手臂,“六郎,你在竹西寺静养得不错呀,精气神蛮好的。”
“是呀,端端,几年前去了趟蜀中,便一病不起全身乏力,差点见了阎罗,凭着一个信念,一步一挨返回扬州。”
“什么信念?”李端端盯着老者干涩的眼睛好奇地询问。
“落叶归根啊!此前就听牧之推荐竹西寺是养病之选,说是当年他陪二弟胜之在此治疗过眼疾,寺里幽静空寂环境绝佳。那是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我这一住方知,其言不虚,真的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呸,呸,六郎,死什么死,小妹不许你活嚼蛆。”端端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地埋怨道。
“哎,我说老爷子,干嘛呀?抽风啊?一进门儿就嘚啵嘚嘚啵嘚,不着三不着两的还作起诗来了,有意思吗?你不是成心的吧?悠着点,是李太白呀,还是杜工部啊?姆们谈的是正事,是吧?没事儿别在这儿掺和。”小伙子不耐烦地讥讽道。
老者正气凛然地瞅着他,“路见不平有人踩,何况还是我的家事。你们无中生有,蓄意讹人,这样不好。”
“姥姥!怎么啦?什么意思呀?姆们有凭有据,手上有契约,出马弟子通灵为证,是吧?你丫是怎么碴呀,一准儿是想赖帐啊?您谁儿呀?”
“我是谁?他应该晓得。这个小香童能穿越阴阳,烟魂附体,还查不出我的前世今生吗?”白发老者不屑地一指席地而坐的小男孩,“叶师伯,您的魂灵上了这香童的身,不会不记得我是谁吧?”。
男孩子抖得更厉害了,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是以老太婆的口吻训斥道:“你是六郎、老冬瓜,烧成灰老身也认得出。看你那三盏油灯行将油枯灯灭,已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真气都快没了的人,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斤斤计较啦。”说完,他“呼!哈!”地喊了两声,随即又摇了摇头,抖了抖精神,直勾勾的眼神灵活起来,仿佛从那幻觉的神灵世界里重又回到了人间。
“小王八羔额!明明是胡说八道,坑蒙拐骗,你还敢咒我。信不?我像滴拉小鸡额似的把你扔出去。”
见老者直奔上来真要动手,那方的小伙子挺身挡住,“怎么着?以大欺小!想动手是吧?他是我带来的,您哪儿不忿儿啊?冲我来!您也不扫听扫听爷是谁,惹急了爷,谁也不吝。”
“你们今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把七秀坊夺了去?”老者被对方强硬的架势激怒了。
小伙子翻了下白眼,“多新鲜呢,合着姆们跟您在这儿逗闷子呢?麻利儿着呀,您还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会子都运一脑门子气。得,看来不动真格的不服啊,是吧?”
还没等他动真格的,那持长剑白发如雪的老翁先动了手。突然来了个恶虎扑食当胸一拳,打得小伙子一遛踉跄哎呦连声,捂住胸口弯下腰去。
“赫了得!竟敢恫吓我们,七秀坊也不是吃素的。老丈人,您做得好,这个东西犯嫌哩。”崔涯解气地称赞道。
老者也颇为赞许,“雍老爷子,不愧是扬州的总校官,宝刀未老,出手敏捷啊。”
“好汉莫提当年勇!叶坊主是老夫的好朋友,七秀坊的事就是我的事。”老爷子挥了挥拳头骄傲地说。
他们是出了口恶气,可那被偷袭的不干了,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你大爷的,忒特么阴了!抽冷子来一下。”他率先挥拳扑了上来,大声招呼着同伙,“哥们儿,打丫挺的!”
七秀坊的女子确实不是北方蛮汉的对手,摆开的剑阵没几招便乱了方寸,被大斧大棒逼迫得步步后退。更有甚者,武器相磕长剑顿时脱手飞出,惊恐之声此起彼伏,娇柔香体在彪悍鲁莽之下显得酥软无力,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多亏三个老头子和张明琛、天赐、婷婷奋力抵挡,可惜老人家年事已高,体虚乏力,没几招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眼瞅着姑娘们要吃亏,突然楼外好像是发生了什么,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成一片。随后缓步走进来两个女人,“搞囊子?这剑使得皮皮翻翻勒哦,真是罐养王八,越养越抽抽。大师姐千不该万不该世袭坊主,致使七秀坊名存实亡,大不如前啦,师父若是看到了准会伤透心勒。”走在前面的鹤发童颜老婆婆痛心地感叹着,她的身旁寸步不离跟着位姿容妖娆的中年女子,“吆儿,你阿个千劫万毒手真是出神入化,师父还是头回一睹威力,太厉害得很。楼里的支些草包斯儿豆不用你出手啦,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公孙二娘的剑技。”
“是,教主。”女子在老人面前是唯唯诺诺,不敢粗声大气。
老婆婆纵身跃起,轻盈地进得阵中,如入无人之境,随手在空中接住一把磕飞的长剑,剑花顷刻间笼罩其身行,既像风吹蓬草一样振动摇曳,又像风卷细沙一样突地乍起飞旋。她身前身后的壮汉起初还不知深浅大胆妄为,可每每被削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了,这才晓得老人的厉害,嚎叫着纷纷后退躲避。
“六奶奶!”文弱姑娘是喜出望外,仗剑上前称呼道。
婆婆疼爱地看着她,“梅宝宝,你们还好吧?”见姑娘们都平安无事,她这才放下心来,着意瞅着婷婷点点头,“支个小崽的轻功好凶哦!”
“六师叔,您老可好啊?”老者向婆婆施礼问好。
“不好,咆烦得很!牯儿,你支个当叔叔的,也算是长辈嗷,真真的大师伯传人,李十二师姐的收山弟子嘛,怎么就不能传些剑法给孩子们?让支些茶耶货欺负到家里来嗷。”老妇人不留情面地责备着。
张祜尴尬地陪着笑脸,“沾喽,师叔说的是。可我一向也忙,还没得空把所学传授给她们。这不,又重病缠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哎呀!师叔晓得嗷,你没得时间忙嘞很啊?在行你。”婆婆不耐烦听他的解释,只是更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你病啦?”
“科本儿哩!病得差点没死过去,现在好啦,没事,还能各器。”婆婆望着他那苍白的脸面心不落地“哦”了一声,然后转向小伙子严厉地命令道,“你们支些茶耶货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