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黑甲铁卫将每一院的出口都堵死,花枝四人被刀枪围禁在小小的园子一隅。啾啾躲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花枝也怕得要命,还强装镇定护在她前头。
闾丘胤一袭玄墨染金的黑袍,令铁卫守在门口,面无表情迈步踏过小院的木槛。
凤娘自屋里迎出,笑容还没爬上嘴角,忽见眼前精光一闪,腹部凉凉撕开一道口子。
她微微怔了一怔,低下头去看。
长剑刺穿她的胸腹,往后递出白晃晃一截。并没有多少血水浸出。
闾丘胤顺手拨出长剑,冷眉微扬:“听闻凤老板所贩皆不属寻常物,看来所言不假。看这张脸,自然人也非寻常人。”
凤娘踉跄两步扶着石桌站定,右手捂住切口等它愈合。等了半晌,那伤口也没动静。
她灰白的脸更暗了,完全是死尸的颜色,瞳孔仿佛投多少碎石也无法激起波澜的死水,耳垂后发丝细的一条灰青痕迹已经延伸到了颊边。
又过约莫半刻钟,她回过神来,嘴角已虚虚带上一丝笑意。
“登门便是客,却不知王爷这般驾临,可是需妾身作何效劳?”
闾丘胤许不愿同她废话,单刀直入:“本王听闻府中魏氏生前常到贵阁购香,可有此事?”
凤娘点头。
“她死了,死前熏的正是从贵阁所购的香。”他把玩着手中长剑,指尖拂过剑刃抹上血色:“更蹊跷的是,国师说寻不到她的魂魄,一魂一魄也寻不着。”
他垂睫淡淡扫她一眼,“依国师所示,魏氏魂魄消弭之际曾逗留贵阁半夜,那她的去处,凤老板自然明白不过。”
凤娘算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恐妾身也无力寻回。”
“凤掌柜本领通天,本王也许没有十足把握拿你。”他抬眸遥遥瞥一眼远处:“可这院中四人,并不见得也逃得了。”
这样沾染过千军万马腥血的人魔,身上戾气连恶鬼狂妖也避让七分,如今自己拖着一副残躯,那前院的俩妖俩人……
闾丘胤打断她思绪,收剑入鞘摆正衣冠伏礼道:“本王许多过激处,还请谅怀。本王只诚意讨回魏氏魂脉,还望凤老板行个方便,价钱只管开口。”
凤娘古怪地瞅着他:“若要王爷一命呢?”
静默片刻。“……也可。”
凤娘叹了口气,“她守了你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人活着的时候正眼也不愿瞧一眼,如今都死了,还生生拽回一魂半魄做什么呢?”
没有等来回答,她起身去屋里泡了一盏茶,端来石桌上,往他面前斟一杯。闾丘胤不动,她径直倒了两杯灌下喉咙。面部已经呈现僵冷之势,两杯热茶滚下,多少缓和了些。
“王爷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既是不爱,这十四年你折磨她也折磨够了,她有多少对你不起,也该偿还清了,为什么就不能放她安安静静远离这一世纠葛?”
那双漆黑如鹰的眸子显了点疲色。
她喝着茶接着道:“她是曾经全心全意爱过你的,她也想为你学女红女秀,她也愿敛尽骄气做你温良贤淑的妻子,可是你全当闭眼不见。”
石桌旁长着两株繁花覆满枝桠的蘼途树,蘼途花期很长,往年常是开到七八月去。可如今才六月初旬,温暖宜人的气候才刚刚到,这扛过狂风吹打暴雨冲刷的蘼途,却仿佛早拼尽力气,骄阳才露了几日就受不住,一阵熏风,摇下半树的花瓣。
下得比暮冬的雪还要稠密。
一朵开得正好的花瓣坠下枝头,轻飘飘落在他跟前那盏渐渐冷却的茶水中。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浅浅泛碧的颜色,花瓣打下,将那细细的水纹打得无边扩散开去。碧波粼粼的茶盏如同一面水镜,镜中景象摇曳着清晰。
那时,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年华,不曾吃过苦头、受过委屈,笑起的面庞带着无惧的骄纵。
她在蜜糖罐里泡大,自以为一切俱是如她预想。
赐婚圣旨一下,她迫不及待搬出尘封已久的针线奁,撑开绣面专注练习。宫里指派了织女阁当红绣娘负责她的嫁衣,霞帔是整匹凤凰锦裁剪成形,图纹华美繁复,用最珍贵的金缕线挑绣,她行针的手法甚是拙劣,自然是不能上针的。死乞白赖求不过,她气哼哼拿走花图最简单的禁步。
成品总算还看得过去,可她一双手,已是针眼密布。绣娘瞧得不忍,她兀自扬脸笑得甜蜜:“这是我的嫁衣,我将穿着这套嫁衣嫁给他,起码有一件,我要亲手缝制。”
四月蘼途树抖开第一场花潮,阖府上下忙着置办她的嫁妆。奶娘不许她再外出玩乐,说待嫁的新娘子,出大门会泄了喜气。
这种话,诚然不能使她信服,闷了两天就憋不住,乔装潜行约了闺友听戏。摆戏的茶楼颇有些路程,她同闺友步行,半路上碰见有人摆摊贩卖古籍,她用折扇随手一挑,礼记的书本下赫然是两具赤条条纠缠一处的人体。
摊主笑嘻嘻一拱手:“小人这还有最全的《戏春图》,这位女公子,可要瞧一瞧?”
她涨红了脸,拉着闺友逃也似离开。那天的戏也没有好好儿听,闺友光顾着取笑她了。
“你即是新妇了,这新妇的知识啊,定要学习一些的,‘房中术’可是‘妇德’中必不可少的篇章哟!”虽是闺友打趣的调侃,她细细咀嚼一番,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