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境的天气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天比一天热得厉害,还差一刻钟不到午时,官道上已经跟下火了一样,一缕缕的热气向上蒸涌,日头毒得人不敢仰视,半空中没有一丝风,每个人身上都黏糊糊的。官道两旁全是大片的荷塘,可是塘中的水也都是浅浅的,粉色的荷花蔫答答地开着,绿色的荷叶都卷起了焦黑色的边儿。
这条官道位于原本的锦缆郡如今改叫兰州的州治兰桡县南边,这兰州是北境少有的多池塘多河流的地方,按说气候要比河流罕见的中路州县更为清凉宜人,可是今个儿,薛恺悦低头看了看没了马蹄的浮土,只觉比北都更让人难以忍受。他头上戴着斗笠,脖子上搭了条冰丝帕,身上也穿得轻薄,虽不像董云飞直接穿纱,却是除了亵衣亵裤,就只有一层最薄的玉色丝罗外衣,他不是个放得开的男儿,却也不是个守礼守到束手束脚的男儿。
可是穿得再薄也没什么用,这样的天气,便是什么都不穿,也能热得人一身身的汗。薛恺悦左手勒马,右手拿起冰丝帕,擦了擦顺着斗笠内沿往眼睛里流淌的汗水;刚擦过汗,便听到身后车辆上有娇憨的少女声音传来:“薛公子,顾公子,咱们,咱们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下啊?”
他闻言回头,顾琼的四辆车子都安稳如初,倒是与他们同路的王家父女的车子上,那十二三岁的少女正从马车上探出了个脑袋,满脸殷切地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对那少女道:“再往前走一阵,遇到酒食铺子再休息不迟。”
他虽然也热得厉害,可要休息,还不是时候。他们十九日一早从北都返程,为了不让在北都查案的御史们知晓他们带了王家父女同行,也为了开拓东路州郡的生意,从北都路亭与王家父女一汇合,他们就向东行驶,这东路州县当初大多是他亲自带着男儿们打下来的,一路行经旧战场,忆起往昔的峥嵘岁月,端的是感慨万千。
昨个儿中午到达兰州正北边的荷影县,凭着记忆,在荷影县城中吃了一碗贺记凉粉。这贺记食铺的老板娘子本是凰朝蕉州人,却不知怎得流落在了当时尚是玄武地盘的荷影县,靠冬天卖云吞夏天卖凉粉艰难度日,当日他带兵刚打下荷影,这老板娘子就带了夫郎推着云吞车子来犒军,热乎乎的云吞吃得男儿们心里暖暖的,老板娘子却一再地道歉,说是云吞准备得少了,大伙没吃饱,她这就回去和面。
如今故地重游,他一碗凉粉才吃了半碗,这贺记凉粉的老板娘子就认出了他,把夫郎从后厨喊了出来,妻夫两个给他磕头请安,激动地语无伦次。在店铺中用餐的百姓们见这妻夫与他相认,虽没有人上前请安,却也都静静地看着,没有哪个脸上有咬牙切齿的神色。他当初打荷影,以智取为主,打下之后也不曾多加杀戮,这边的百姓对他谈不上有什么怨恨。
只是他看了一眼店中用餐的百姓,暗道这边地方偏僻,保留的玄武旧俗更多一些。店中一共十三个用餐的百姓,只有一个男儿,这男儿还是随着妻主一同出来用餐的,旁边的长条椅子上更放了一个带有一尺多长的面纱的斗笠,虽然这面纱比以往的玄武男儿所戴的薄了许多也短了许多,但是将男儿遮起来不给人看的意思却是并无二致的。
用过了午膳他们继续前行,昨个儿半下午到达了兰桡县。顾琼想要在兰桡开上一家分铺,连晚膳都顾不上用,买铺面雇伙计,直忙到子时。今个儿早上又拉着他起了个大早,给伙计们讲解店铺章程,预发伙计的薪水,安排后面的差事,巳时二刻,他们方才从兰桡县出发。此时也才走了半个时辰多一点,这会子就休息,这一天就赶不出路来了,可是天祥节一日日地近了,他和顾琼两个总不能在天祥节的当天才到京城吧?那样的话便是明帝不责备,他心里也会自责的。
那少女听了,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嘴巴撅得高高的,好一会儿方才答了一声“哦”,而后就不理会他,径直掀了车帘坐回车子里。
他见状有些不悦,这少女虽说只有十二三岁,却是北境有名的诗礼传家的王家的女儿,想来早已读书识字,这样的举动多少有点失礼。不过他不是一个爱与人计较小事的人,这少女又只比辰儿大上几岁,想起辰儿他的内心就柔软得一塌糊涂,当下淡然一笑,打马前行,并不把这少女的娇气与任性放在心上。
太液池边绿柳扶风,明帝坐在一个绿树合抱的小山上,一边在亭中与徐淳、何文金两个喝着冰镇的美酒,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太液池中自在徜徉的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