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夜的种种,他是头一回听闻。悬赏拿人,还得毫发无伤的请回去,绝非锦衣卫的做派。方才云溯口气笃定,很难叫人不往深处想。
人言可畏,何况还将安然牵扯其中。不论如何,他不愿再听到类似的言论。
“云总旗这一遭,本官记下了。”谢元桢意外松口,似是无意为难,“回去与你们家侯爷带话。内子御赐的二品诰命是侯爷亲请,还望他恪守礼规。”
程颐煞费苦心把安六女儿嫁入谢府,不会缺了面儿上功夫。不过是稍作点播,言语中的份量已然足够。
云溯意识到自己失言,强撑笑脸,“属下定能将话带到。”
三更天,雨势渐缓。
披风笠帽黑压压的锦衣卫一行人出了信芳园,拜别谢元桢,各个都松懈下来。
追了许久的目标,竟说是次辅夫人。无真假难辨,无功而返,任谁心里都不畅快。话说这两樽神仙,平日里各司其职,互相牵制,倒也相安无事。如今可好,冒出来个女人把两人扭聚在一块儿,办起事来瞻前顾后,麻烦不少。
云溯憋闷,下头人见势火上浇油:“啧啧啧……这面孔,生得比女人还俊!坊间那些故事八成是编出来唬娃娃的。头,您到底怕他什么?”
云溯轻哼一声,不予评论,心中则悔恨,单就此事而论,圣上偏着侯爷也无用。同样是天子近臣,如他所言,其夫人是二品诰命,出言不敬已是大罪,硬要上去查个干净,还不得借机参了侯爷?
不容他细想,倏尔驻足,抬手止了队伍。
夜里看不清,唯能凭耳力判断。他隐约察觉两道街巷屋檐上伏了人,箭光暗闪——早该想到,谢元桢不会轻易放过他。
“锵”一声拔出刀,低声啐道,“日/他/娘的,给老子玩儿阴的!”
谢元桢负手身后,正踱步往内院去。下人撑伞随他在道上徘徊了一阵子,灯亭蜿蜒延伸,他面上半明半昧,静谧之下云翳密布眼底。
良久,驻足凝望眼前窗内烛光摇曳,不觉呼吸深沉起来。
不必去究云溯所言虚实,嫉妒如燎原之火,愈烧愈烈。他比想象中更在乎她,一不留神便会方寸大乱。算计半生,行事从未有所顾忌。如今有了软肋,他却意外感到满足。
身后有人靠近,俯首插秧:“禀大人,对方死伤近半,云总旗负伤领着余下的人撤了。”
云溯身手了得,在高手云集的锦衣卫中都算是拔尖的。没指望手下人能捉住他,不过想挫挫他的锐气。
他闻言不咸不淡道,“无妨,退下罢。”说完朝屋里去了。
时下安然未安置,正盘膝盖于罗汉榻上喝牛乳茶。沐浴完单着着中衣,密发如缎垂散在两肩,倏尔见他进来,素净的面颊上露出诧异之色。
“这样快?人都走了,没同你拉扯么?”她把茶碗搁在矮几上,小心翼翼地问。
上唇挂着一圈乳白,她不曾察觉,迟蹬着的模样很有趣。谢元桢嗯了声,近前俯身替她抹净唇角,“好心请他来房里搜,叫他推拒了。”
分明就是被逼退的。这话用意显然,安然听来很是别扭。
他就不能好好说话么,非得动手动脚的?她一个激灵,霍然起身,嗫嚅着请他坐下,“我本不想拖累你……”
以往顶着假身份,她逼不得已,时常得虚与委蛇地讨好他。现如今没了忌惮,反倒生疏了起来。
他不愿如此。她越是想躲,他便越想靠近。于是拉她一道坐下,不顾躲闪去捉她的手,“我乐意替你排忧解难。再者言,你知道的,没什么事能拖累我。”
他的瞳眸里盛了星辰,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其中。她记得与他之间的种种,现今回想起来,仍止不住耳根子发热。
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会生出一股默契。安然嗅出他语调中微妙的变化,耐不住心如擂鼓,错开视线,“你……是个好人,我感激你。”
他算哪门子好人?又何需她的感激?想婉转着撇开关系,可惜他没有广阔的胸襟,在她身上费尽心思,不单是为那几句赞誉之辞。
谢元桢摇头,显出疲态来。他顺势倾身,额头落在她肩上:“不早了,早些安置罢。”
言下之意,安然自然能领悟。她噤声,屏息凝神间,心嗵嗵跳着。他骨子里体贴,察觉到她的不安,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耐心安抚,“有你陪着,我才能睡得安稳。”
同床共枕许久,许是习惯使然,她走后,他常常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