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吗?”男人面露怀疑,略带挑衅。
铃兰笑容舒展,“三十年的时间,能不能坐上‘祖母’的宝座,我不敢保证。但是清除‘晏姝’当中的垃圾,绰绰有余。”她停顿了一下,面色严肃,“但是你知道,这样就意味着我必须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的身上。即使这三十年间,你没有被抓住,你也永远也无法再……”
男人摇头,示意铃兰不要再说下去,“这个地方,不回来也罢。”
铃兰注视着那双冷眸,终于明白,那里早已没有任何留恋。
“那走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棘飏的逃犯了。”
说完,铃兰蹲下身,面对泪眼婆娑的真夜。
她摸摸真夜的头,“真夜,来跟你的‘父亲’打个招呼。”
狼人使用的古代语中,并没有“父亲”这个词。铃兰这个时候用的是人类的通用语中“父亲”的发音。
真夜听不懂通用语的“父亲”这个词,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只是扑到铃兰怀里,抱着她,死死不松手。
铃兰将他拉开,“真夜,看着我。”
她捧着真夜的脸,认真的看着他,直到他不再哭泣,直到那对紫眸里映出自己的脸,她才开口。
“从今天起,你会忘记棘飏所有不愉快的回忆,你也会忘记我。你会信赖你的‘父亲’,听从他的教导,做一个好孩子。”
年幼的真夜的视线无法从铃兰那双迷人的眼眸里抽离,他更不会知道,自己从那时候起,便中了这位“晏姝”的魔法。
真夜愣愣的点头。
“乖,起来。”铃兰扶他起来,把他领到男人的面前,“来,从今天起,你由他来照顾。他是你的父亲,他叫苍翊。”
真夜仰起头,有些畏惧的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面目冰冷的男人,“父亲?苍翊?”
苍翊蹲下身,用那只大手摸摸真夜的脑袋。那一刻,他那凛如冰霜的脸才变得柔和而温暖。
“真夜,初次见面。我是苍翊,是你的父亲。”
***
那次分别之后,铃兰这个名字渐渐淡出了真夜的记忆。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被带出棘飏。
直到铃兰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所有被阻拦的记忆才全部涌进他的脑海。
父亲说过,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下去。
父亲做到了。为此,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三十年之约到期,真夜最终按照计划跟随铃兰返回棘飏,回到了他真正的故乡,他的家——狼人王国,棘飏。
可是故土并没有让他感到亲切。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在失去苍翊还有伊蕾之后,真夜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重新开口,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又花了好长时间,才和同龄的孩子成为朋友。
在这期间,为了愈合真夜那颗破碎的心,铃兰再一次对他使用了魔法。这种魔法可以一定程度改变对方的认知,甚至可以影响对方的记忆。不过,只有在对方极度信任自己的情况下,才能生效。
这“善意的谎言”模糊了真夜关于那场屠杀的记忆,淡化了其中的悲痛,甚至让他忘记了一些残酷的细节。他只记得,父亲在那场屠杀中牺牲,然后另一个他挚爱的人也在逃亡的过程中离他而去。
十几年后,他知道铃兰的魔法仍然在起作用。但是他仍然选择相信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父亲的死,伊蕾的失踪。所以他才选择接受那位牧师的任务,帮她带那颗被污染的白月石去黎明祷言,从而回到这个让他一度伤心欲绝的地方。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当恶魔的刺锤砸向父亲的脸时,铃兰那“善意的谎言”也跟着被砸得稀烂,连同真夜一度愈合的心,被碾了个粉碎。
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被绝望击溃的少年。
大雨早已将他淋了个透,周围的一切冷如冰窟。
雷鸣闪电,倾盆暴雨之中,他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叫着他的名字。
“……真夜,不,已经不用再看了。”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别不说话啊,就算骂我是笨蛋也好,别不说话好吗。”
额头的皮肤传来到对方的体温,真夜惊觉,原来她的身体是这么温暖。
那股暖流淌过他的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阴霾,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更多,想要靠得更近。
他伸出手,和她紧紧相拥,直到雨水钻不进两人之间的缝隙,直到她因为他太用力而开始挣扎。
“真夜……你弄疼我了……”
真夜没有道歉,更没有松开半点。
“说,说你不会离开我。”
妮可被勒得感觉快要断气,只好答应下来,“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能先松开一点吗?”
真夜松了力,但并没有让妮可离开自己的怀抱。
暴雨不停,过往的影像仍然有条不紊的重演着。
那个恶魔已抛下父亲的尸体,转而折磨那个垂死挣扎的傀儡魔灵。他抓住它的脖子,轻而易举的把它拎起来,举在半空。
真夜知道,当年若不是这个傀儡魔灵对父亲放水,说不定他们三人都会没命。换句话说,这个傀儡魔灵的举动可能是救了他和伊蕾的命。
但是真夜并不为此感激。他痛恨所有的黑暗生物,仇恨所有和恶魔相关的一切。
曾经被铃兰的魔法淡化的复仇之种在这冰冷的暴雨之中,悄然复活。它把那颗再次破碎的心当做生长的土壤,无声的生根发芽。
和它一起复活的,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妮可背对着它们,所以并不清楚那头的动静。
只有真夜看得清清楚楚。
一只枯瘦腐烂的手,从泥泞的土地里伸了出来。紧接着,在它的后面,一只、两只、三只……
总共可能在二十只以上。
真夜不动声色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是那双紫眸里却涌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