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夫差,延风沉寂毒怨的眼睛逐渐变得平和,他缓缓转回身,低沉着说:“小人面目憎恶,惊吓了夫人,罪该万死!”言语中透着不安与无奈。
季子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悲惨往事,但可以确定,他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季子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是意外更确切些,因为她没想到延风会带着面具。其实,经过平复,季子已能直面带着面具的延风。季子怜悯他的卑苦孤独,她想知道,延风为什么会独居于此?
“殿下、夫人,这儿粗朴简陋,只能将就了。”原夫子引夫差、季子至一旁坐下,呈上沏好的清茶。季子闻了闻,“这茶里加了竹叶?”
“延风落下旧疾,时常目赤口躁。竹叶生津清火,能有效缓解他的病症。”原夫子解释。
夫差捏着乌亮小巧的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你带本宫来,不会只喝茶这么简单吧?”
“是,殿下面前不敢卖弄玄虚,只所以没说,是因为延风才当事人,他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原夫子谨慎地道。
“真相?他了解什么真相?”夫差紧紧地盯着延风。
“延风老弟,这个秘密藏了十年,该到被披露的时候了。你,大胆地说吧!”原夫子望着背对着的延风道。
延风久久没有作声,不知是斟琢着如何表述,还是事情太过沉痛,他需要时间面对?原夫子劝道:“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现在能助你伸张的人就只有太子殿下。就算痛,也要忍着!惟有原原本本说出所有的经过,才能将罪犯绳之以法,为死去的忠义报仇!”
延风听了原夫子的劝言,定了定神,方才开口,第一句就震惊了夫差:“殿下可知翼具将军?”
“翼具?”夫差大吃一惊,“他不是贪财背义、被楚人斩于马下、焚于荒野吗?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延风默默地摇了摇头,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从动作中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翼具将军真的贪敛军晌。“翼具将军的确死了,死于楚人剑下,可他清清廉廉,并未贪腐一分银钱......咳咳.......”延风激动辨解,身体因情绪骤变而引发咳喘。
原夫子急忙给延风倒了一杯竹茶,他喝了后,气息才稍稍平缓。“延风兄弟,别着急!慢慢说!”
延风闭上痛苦的眼睛,思绪回到十年前昏黑寂漫的长夜,“当年,楚人挑衅,翼具将军奉命抗敌,他勇猛睿智、公正无私,深受将士们爱戴。所以,很快就平息楚患,疆域得以安宁。”
“不错!父王接报甚是欣喜,特意派使者赴军营嘉奖。”夫差回忆着说。
“是啊,大王圣心,本意是褒奖翼具将军。可偏偏就是这次奖赏,把翼具将军推上了绝路。”延风沙哑着说。
“当年发生了什么?”夫差冷静地问。
“大王赏识翼具将军的才干,提拔了他的职位,赏赐大批金银及贵重之物。翼具将军为人节俭,他不愿另僻将军府,就驻扎在官衙,也就是期思府一半作将军行营,一半归府衙办差。所以赏赐的钱财充当军费,安放于府衙后院,平时有兵士看守。诸多赏赐中,有一件特别珍贵的短剑‘鲤鲮剑’!此剑乃大王亲自督造,锋利无比,据说能削铁如泥!”延风道。
“既然你知道全部内情,为何只是听说?”夫差皱了皱眉。
“赏赐宴上,将军曾演示此剑,当众砍断一名兵士的盾。小人刚好轮值,正率弟兄们在城外巡逻。”延风道。
“接着说。”
“翼具将军非常喜爱‘鲤鲮剑’,他说这是大王赏赐的,太珍贵,所以就收藏于暗格中。之后,继续戍守城邑。可他不知道,那夜宴后,有一个人死死盯着鲤鲮剑。为了得到它,千方百计给翼具将军设圈套、布陷阱,都未能得手。最后,气急败坏的他不惜与楚敌达成共谋,以一军将士的性命为代价,来夺取鲤鲮剑。”
“这千刀万剐的败类是谁?”夫差怒火中烧。
“掌案及贡。”延风慢慢地吐出四字。
“及贡?”夫差惊问:“当今邑令?”
“正是。”
“可他是文官,从来没有显露他会武功。”夫差惊讶地问。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延风痛心地说:“谁也不会怀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会对剑乾感兴趣!”
“说说具体情形。”夫差命令道。
“及贡先是替班掌管粮草的官员,而后,潜入库房,将草料与米粮拌进毒药。这种毒,无色无味。刚吃下去不会发作,待到两个时辰后,绞肠呕吐,使人丧失抵抗力。伙夫不知粮米中混有毒药,一如既往的淘米、炊饭,将军与兵士照常进食。那晚,楚敌按照与及贡约好的时间,故意袭城,翼具将军遂率军出征。楚军且战且退,佯装败走。翼具将军恐敌有埋伏,命令队伍停止追击。就在弟兄们准备回城时,毒性发作,所有人腹如刀绞、口吐白沫,就连马匹,亦是疲软无力,翻倒于地。”
“就在这个时候,楚军突然回击,翼具将军强撑病躯,率领弟兄们抵抗楚敌。将军奋勇拼命,斩下一个个楚人的头颅!楚敌没想到中了毒的翼具将军还这么威武刚猛,被他凛然气势震住,畏缩着不敢上前。弟兄们亦不轻易放弃,相互扶持着抗敌,令楚军忌惮不敢进攻。正当大家觉得能扛过这道难关时,一个蒙面人突然现身,他身手强悍,招招毙命。假如翼具将军没有中毒,对付他不在话下。可他身中剧毒,又与楚军搏斗良久,已经筋疲力竭!所以,没能抗住黑衣人的攻击,惨死在他剑下!”
“这个黑衣人是谁?”夫差怒不可遏。
延风没有回答,“翼具将军一死,弟兄们失去支柱,在楚军与黑衣人联合攻击中,迅速倒下,鲜血飞溅,尸横遍野。怕事情败露,他们一把火将烧了现场。临走时,楚军首领阴笑着道:‘及贡大人,又是一次天衣无缝的交锋。’及贡谄媚地说:‘炎将军也少不了高官厚禄!’‘往后有这等好事,大人尽管来知会。’楚将炎丢下一句话,就率队归营了。”
“数千兵将,无一生还。你又是如何逃命出来的?”夫差不禁问。
“小人中了一剑,身受重伤,当场昏死过去。仅存的一丝气息亦十分微弱,他们以为死了。后来,放火焚毁现场的时候,又被浓烈的大火烫醒,才得以听到他们的对话。小人的衣服着了火,怕被他们了现,不敢扑打,只好等他们都走了,才滚灭身上的火。”延风说。
“延风的背被大火烧损到筋络,只能躬着背,再也挺不起来了,面部亦被灼烧。”原夫子痛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