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棣闻声站出来,行至天子脚下,伏首静听。皇帝叹了一口气,“许是朕年岁渐大,一时间倒有些记不清好些事,李家小儿,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这便是皇帝发难了,李自背后一凉,李夫人也紧紧攥住了衣袖。这个“棣”字是皇帝钦赐,皇帝怎可能不知李棣叫这个名字。话外之意无非是指李自取的“宣棠”二字,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许内涵的是他李家是否有了异心。
李棣伏首答道:“陛下,臣一直都是这个名字。”皇帝笑了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这番有功归朝,朕没为你指个实官,还剥了你戍守壁州的权,按理来说,你该怨朕。”
李棣不悦的皱眉,皇帝这话说的有多恶心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众人只当皇帝素来不喜太子与他的外戚,却不明白为何今夜皇帝表现的如此明显。李棣忍了忍,回道:“臣不敢。”
皇帝指着跪在地上的李棣,像是看一只蚍蜉,笑着对李相陈相以及一众大臣道:“众爱卿可听到了,李家小儿说的是不敢,而非不会呢。”
李自脸色一阵青黑,皇帝这是当全臣之面非要给李棣下套子,他心中一阵寒凉却也无法,而坐在皇帝右侧的陈翛始终都沉默无语,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望着那跪在天子脚下的少年郎。
“既是不曾生怨,那想必大理寺的案子也该尽心尽力做了,李卿不防说与朕听听。虎父尚且无犬子,也让朕瞧瞧李相之子能耐如何。”
众人皆噤声以待,李棣额上冒了汗,脑中无数片段飞过,却无法找出一句来交差。且不说自他接手大理寺之案还未到十天,便是有了十天,中间隔了一个玄衣相,他又能查到些什么呢。
眼见李棣久久不语,皇帝嘴角的笑渐渐凝固,他面上腾蛇纹越发明显,像是久久积攒着怒气等着爆发的一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都想不到的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陈翛起身,行至下方,与李棣齐跪:“大理寺一事,李家儿郎所知甚少,圣人若要询问,不如问臣来的方便。”
李棣只觉得脑子一嗡,而高座上的皇帝,面色不善的盯着跪在他脚下的两个臣子。
“陈卿这是在护李家小儿?”
皇帝原本是戏语,却不料,跪在地上的玄衣相沉声回了一句话。
“是,臣在护他。”
一时间,整个金銮殿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李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嗅到他衣袍间的荼芜香,看到他的轮廓,听着他低沉疏离的声音,清楚的感知这人离他极近,是个真切存在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到方才那句话是出自他的口。
皇帝不笑了:“卿因何而护?又护他什么?”
陈翛平静抬眸道:“李棣是于北齐有用的人,臣因此而护;陛下问他案情,他因不熟悉大理寺而答不出,御前失仪亦有臣的责任,臣护他此事。”
皇帝沉默的看着陈翛,这个人当年凭借着非人的胆量和手段坐上了相位,是匹十足十的野狼。皇帝知道他手段狠心思深,却难为他是真的于北齐有用而不得不任。但如今他的这番话,明面上袒护李棣至此,却让皇帝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他的计策,陈翛这人心思深,若是真心要袒护大可不必如此直接,或许这正是他反其道而为之的谋划。
一番思量之后,皇帝终究还是退让了一步:“朕不过问问,都这么拘谨做什么?既都是北齐的良臣,日后自要多多共事,大理寺一案朕只看结果,你二人尽心便可,都起来吧。”
等陈翛与李棣回到位子上,他才阴阳怪气的笑了:“陈卿啊……”
陈翛看向皇帝,皇帝正欲说话,内侍刘成山急急忙忙赶来,在皇帝耳旁嘀咕了一句话。皇帝脸色瞬间变化,竟是忍不住的发青,低喝了一声:“竖子!”
陈翛缓缓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尝了一片割好了送至他案上的熟肉。
皇帝中途离去,这场金銮宴才算是风平浪静的度过了。
没了皇帝,众人倒是自在了些,李棣先前喝酒喝多了,此刻脑中竟晕沉了起来,旁边朱太尉一家子嗣众多,小儿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听着伤脑仁。他起身离席,欲往殿外透口气。
李棣沿着宫道走了一会儿,晚风闷热,丝毫不能解酒,他正烦着,冷不丁却瞧见一个疑似范仲南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在密林里与什么人交谈。李棣恍惚了一瞬,想要集中注意力去看,这时却有两个挑着八角宫灯的宫婢行过,他只好先藏身于死角处。
却听其中一个宫婢叹道:“说的是太子在东宫醉酒,方才趁着酒疯打马朝金銮殿来了,还好被拦下了,这要是闯了进来,圣人该发多大的火啊。”
另一人连连摇头:“圣人不是已经发了火吗,你是没瞧见,方才在殿内,圣人脸都青了。”
“是吗?我倒不知。唉,天家事也难说,我听闻太子幼时十分聪颖,怎的越大越糊涂起来了呢。”
“嘘,这话往外可不能说。不过话粗理不粗,圣人待太子寡情,十多年如此,再正常的人也给逼出毛病来了啊。”
“唉,你刚才说你在殿内陪侍,那你可瞧见了什么儿郎,长的极好的那个……”
宫婢远去,李棣回神,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是因为太子醉酒一事而中途离开。太子与李家算是一脉,这也能解释方才在大殿上皇帝对他发难一事。他想起密林中的人,赶忙去看,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他好不容易抓住了点苗头,就这么错过了当真是掏心挠肺,那股子酒劲一并激的他脑子发木,他摇摇晃晃的沿着宫道上走了一会儿,看见下方有内宫玉液池,竟然诡异的生出来口干舌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