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未等话音落下,颐渊就看着柳续又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漆黑沉寂的水师殿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凡是经过的台阶和墙壁都开始有了心跳和脉搏,齐齐发出“嗡”的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颐渊还惊讶地发现,大将军身后这扇看似年久失修的旧木门居然在眨眼之间变了模样如同毒蛇褪去了腐朽的皮,原本的斑驳窸窣掉落,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刻的黑。
恍若将一潭沼泽泥地竖了过来,张开了血泊大口。
而在这里面,又会有谁?会是何处?
下一刻,泥沼中伸出了十几只手臂,它们娇媚地攀住柳续的胳膊,回应着柳续的动作,将他缓缓地拖进去。
“玄清,你来啦……”
“玄清,留下来陪我好吗……”
“我好开心啊,玄清,我真的好开心啊……”
“停下!”第五次雅音闯进耳朵,在听到这些说话声后,颐渊终于从杂乱的猜测中猛然回神,一抬头,却看见了大将军要再次离他而去。
这是第几次了?
他立马掷出全身上下所有的暗扣,数不清红线犹如蜘蛛网一般铺展开来,直冲冲地飞出,和那些黑压压的手臂缠绕,双方的力道在这一刻相互持平。
在水师殿发生变化的那一刻,谭泽雯就只能攀住一旁的柱子,一是因为没法上前,二是他不敢上前。
百年以来,柳续所做的任何决定,无论荒唐与否,都没人敢反抗,当初质疑主帅一职如此,讨伐黑沙如此,哪怕后来修建三道城墙围住大宸的时也是如此,就连始皇陛下也不是例外。
可唯独这只好吃懒做的后生小火妖,已经对柳将军叫嚣过太多次了。
谭泽雯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或许颐渊真的能将舅舅拉回来?”
“将军!”颐渊的十指上紧拉着火线的另一端,力度之大,甚至勒开了皮肉,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骨头发出“咯咯咯”的响声,可他却咬牙不放手,一字一句道,“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找什么人吧?”
被戳了心事的柳续一愣,虚假温和的皮囊裂开了,低沉着脸回过头:“闭嘴。”
“闭嘴就是说对了。”颐渊眉眼如聚,“你知道刚刚这雅音又说了什么吗?它说玄清,来陪陪我。”
“实不相瞒,这句话我在鸡宝村的黑沙内也听过,我可真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通天的本事,让柳将军不顾一切去找它?又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这样放肆地说话!它不怕遭天谴吗?!”
柳续:“天谴与否,与你何干?”
后辈们是不可能知道所谓的执念的。
“是阎魔回溯中的那枚蛋吧?”
“什么!?”
颐渊低低地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可怜,又有些无赖:“是那枚蛋吧?与我何干?怎么和我没关系了,将军,我一直站在你身后的,我难道还看不清你吗?可你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吗?你敢说你有吗!?”
这小火妖说话没个前因后果,却字字诛心,像是敲打在心坎上的石锤,柳续虽然暂时挥不动藤条了,但收拾人还是不在话下。
只听大将军嘴上默念了什么,紧接着,数缕咒文浮现在空中,巨大寒意渗透出来,压制住了那些蹿动的火苗,柳续的话音阴沉到了极点:“我为什么要说?把这些线撤走,别逼我动手。”
“你揍啊,你干脆冻死我吧!”颐渊更加捏紧了双手,无耻道,“反正不知一次了,我脸上的那条被你抽出来的疤痕还没好透呢!只要你不回来,我就绝对不放手!反正你也不在乎!”
柳续:“……”
混账东西!
柳续被气得直发颤,第一次让冲动压过了理智,毫无征兆地在空中一巴掌扇过,条条咒文就如排山倒海一般倒像颐渊。
漫天的火花、咒文和泥沼溅在一起,余波甚至震碎了殿内的好几根盘龙柱,颐渊当场就被拍开了数尺,滚得毫无形象,手肘和膝盖处的衣服蹭破了,破烂犹如乞丐,疼得他“嘶”了一声,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头疼得要炸开可还是依旧拉拽火线没放手。
“舅舅!”换了跟柱子抱的谭泽雯总算开口说话了。
柳续被这一声叫喊拉回神,意识到刚刚的失手,不免有些愧疚毕竟小火妖没有恶意,他所作的一切是终究为了自己好,想要好好地和自己待在一起。
可他暂时受不了这份温情。
执念,固执,虚伪,狡诈……无一不是他现在模样的组成。
其实颐渊并不了解真正的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没法随意更改的,前尘往事也不可能说抛下就抛下,半途而废不仅会前功尽弃,还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数不清的恩怨,以至于后患无穷,能潇潇洒洒的生灵太少,“责任”就是画地为牢的束缚,一旦落到了肩上,迟早压垮脊梁骨。
柳续自认不是快活的人,自然,也无法融入快活的人心里。
他游走在黑白之间,用虚假的温柔和残酷的血腥包裹自己,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令人作呕的丑陋角色,带着仇恨和罪孽归来,死而复生,负重前行,深入荒芜,追诉真相,不是为了那几分好胜心和占有欲,不是为了风雨缥缈的和平,不是为了和异族一争高低。
是这个时代的偏执和恶果,才酝酿出来他这样特色的冷血。
贼老天爱欺人志,反复折腾也就罢了,却将一只带着耀眼星光的小火妖送到他眼前。
可他和颐渊,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强求不来的。
“此阵并不难破解,要出这幻境水域,只要找到那位水师即刻可,或者等小殿下醒来,直接用烈火烧掉阵眼,阵眼应该在……殿内的顶部。”说话时,柳续看了看颐渊,突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