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沈令君来了。”
女帝寝殿乐央宫,大宫女秦氏步至女帝卧榻,俯身在女帝耳边轻语。
刚用完药闭目养神的女帝赵珚,闻言缓缓睁开双眼,转头朝眼前跽坐之人望去。
平日里清冷淡漠,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浔,此刻掩藏不住内心焦急,柳眉轻蹙,美目氤氲。一袭墨色官袍,双手掩于广袖之下,衬得她更显纤瘦。连日处理朝政,原就虚弱的身子也是疲倦不已。
赵珚见状,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意欲安慰,却越发显得苍白无力。
宫人们连同秦氏一起,早已悄然退去。常年侍奉女帝,她们自知女帝和沈令君独处,不拘君臣之礼,亦不喜外人在旁。二人少时相知,名为君臣,实为知己。
“阿浔……”赵珚从锦被伸出手去,探向沈浔。
沈浔上前,握住赵珚的手,感受到赵珚手指的冰凉,心下黯然,竟一时凝噎,撇开头去,不忍正视赵珚毫无血色的脸庞。
赵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朕,已拟诏。命阿浔为太傅,训导太女赵祐,待祐儿登极,阿浔仍为尚书令,总揽朝纲。”沈浔闻言,娇躯一震,抬眼向赵珚望去,颤声道:“陛下……”
月初,女帝亲征。祁连一战,擒北戎大将铎尔巴,损北戎大半兵力。然女帝亦身中一箭,重伤而归。射中女帝之箭浸满鸩毒,此鸩毒逐日侵人心肺,无药可医。沈浔还记得数日前,她在署衙闻禀时的震惊和绝望,向来自持的她,竟步履不稳,软下身去,得侍从扶持,才未倒下。
此刻,赵珚已然显露托孤之意。沈浔抑下内心悲伤,道:“陛下可还记得,少时曾应允过臣何事?”
赵珚微微一笑,双目顿时溢满温柔:“自是记得。”
“朕与你少时,一同读书、习字。阿浔聪慧,史书古籍,过目不忘。众皇族宗亲,无人比及。朕当时便道,来日登极为帝,定封阿浔为尚书令,你我携手,同治天下。”
“还有呢……”
“还有,中兴大溱,复北戎侵我山河,江山一统,百姓安居,海晏河清。”
“原来,陛下都记得。”沈浔说着,声线已带哭腔,“既如此,如今江山未统,百姓仍受北戎侵犯之苦。国未定,民未安,陛下何以……何以将太女相托,弃国而去?”
“阿浔……”
沈浔再也按捺不住,捂住脸庞,落下泪来。
“阿浔,莫哭。”见沈浔落泪,赵珚心下一疼。“阿浔可是怪朕,不听劝阻,执意亲征?”赵珚叹了口气,“沙场无情,亦或,这也是朕的命。”
“可臣岂能甘心?”沈浔双目含泪,显出少有的柔弱:“陛下少时许下的诺言,而今,却要抛下臣孤身一人吗?”
赵珚强忍泪光,合上双眼,哑着声音道:“朕,对不住你。”
阿浔,你可知,在这世上,朕最舍不得抛下的,便是你啊。江山一统,百姓安居,是朕之所愿。可是,在朕心底深处,还藏有一愿,尚未及同你说。本想,若此次能凯旋,便和你一诉衷肠,谁料,竟重伤不治,即将离你而去。这一愿,怕是永远都无法让你知晓了。
翌日清晨,赵珚命人去唤皇太女赵祐。
在秦氏的扶持下,赵珚费力直起身子,靠在榻上。这般动作,牵扯伤口,赵珚那日渐衰竭的身子竟一时承受不住,她微微喘着气,额间渗出密密细汗。
一头青丝散落,垂在雪白中衣。谁曾想,朝堂上果断决绝,沙场上持剑策马的女帝,会如此娇弱不堪。秦氏心疼,扶着赵珚的手轻轻颤抖,眼里泛着泪光。
赵珚抬首,微微一笑,道:“这是作甚?莫不是要哭了吧。”
“陛下……” 秦氏忍不住,泪流下来。
赵珚叹了口气:“阿秦,朕亦有话要同你说。”
秦氏听言,抬袖拭去眼角泪水,静立一旁。
“你自小入宫,自朕还是长公主起便侍奉身旁。十几年了……内殿之中,你是朕最信重之人。朕望你,日后侍奉赵祐,要如同侍奉朕一般。”赵珚说着顿了顿,看向秦越的眼神也似乎有了温度,“此外,还有一人,阿秦待之也须同待朕一样。此人,便是令君沈浔。你,可能做到?”
秦氏知晓,女帝是在托付于她,忙后退一步,跪下身去,俯首贴面,道:“奴,感陛下圣恩,得以侍奉在侧,此生何幸!奴定当谨记陛下所言,不负陛下重托。”
“好,好,甚好……”这番允诺,让赵珚动容不已,苍白的脸庞抹上了一丝血色。
“皇太女到。”随着一声通传,皇太女赵祐步入寝殿。
赵祐并非赵珚所生。自赵珚登极皇位,群臣便时时上书奏请女帝册立皇夫,诞下嗣君,以定国本。然赵珚志在中兴,且心有所属,于是,皇夫迟迟未立。为安臣心,赵珚立已故胞弟赵瑥之女赵祐为皇太女,以稳朝纲。
赵祐年方九岁,身着朱衣绛纱袍,腰间悬一枚双凤纹玉佩。皮肤白皙,清眉秀目,眉眼和赵珚有几分相似,透着一股英气。她稳步走到赵珚榻前,俯下身去,恭敬地行了大礼,道:“儿请皇姑母安。”
“起来……”看着赵祐越发持重有礼,赵珚心下宽慰。
赵祐起身,跽坐榻前。待坐直身子,方抬首瞧了瞧赵珚面色,关切问道:“姑母可好些了?”
赵珚轻扬唇角:“用了药,已无大碍。”
赵祐听了,小脸止不住溢满笑容。一旁的秦氏心下不忍,低下头去,愁容满面。
赵祐深居内宫,心思单纯,对这位抚养她长大的姑母一向颇为依赖。赵珚对赵祐也甚为宠溺,总念及她年龄尚幼,平日极少同她谈论朝堂之事。此次重伤,亦不叫人告知赵祐内情,只道是寻常箭伤,不日便可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