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滩茶渍,心里忽然有股不适的感觉。
“唉。”向初叹了口气,“我马上就要离开摇州了,我这几年把那只老金乌的孙子们都探了个遍。小纸儿,我可告诉你,沉抒他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是有一番城府预谋的。你与他相处,别付真心,否则你会吃亏的。”
纸笺又换了个姿势蹲着,两膝一高一低的,她将手搭在上面看腕上的伤口。皮肤泛着白向外敞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有些恶心。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看上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然而实际上,向初的话揭开了她心里一直藏着的封盖。
沉抒,她的确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他对她,就像对一个真正的女官一样。
有节制地把把握着分寸,掌控着距离。
纸笺一直不敢去直面这件事,一想起,她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让她无所适从,又不知该如何处理,毕竟他的处理是那么地天衣无缝。
“我们俩都活的挺惨的,不过你比我更惨。”向初笑道:“我其实挺佩服你的,这么多年来做妖族的婢女,日日被使唤来使唤去。今日还能在符宸亭面前那般忍耐,你总得有个信念吧?”向初说着,看向纸笺,渴求一个答案。
纸笺想了想,若放在往常,遇上这事,她定会拿着刀子跟符宸亭拼命,什么下场她都不会在乎。
“心里有个牵挂,你就能活下去。”她道。
她的牵挂,无非就是那个与她保持距离的殿下。
“牵挂啊。”向初道,“真好。如此说来,我也该找一个。不然日日带着仇恨,我总觉得这些年,我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纸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宽慰他。
“对了!”向初突然跳起道:“外院厨房那黑熊精要不要我帮你揍一顿,他不是还打过你吗?还有那守门的两个,是不是也打过你。还有浣衣房的。从前我不方便,如今倒是都可以。”
纸笺狐疑地偏头看他:“你……你是盯着沉抒,还是盯着我?”
向初一愣,笑道:“我不是闲嘛。那我走了,那外院的那群,等你练好了灵力自己去揍吧,好出气。”
云祁已是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迷糊中却发现房内的灯还亮着。
他睁开眼,见父亲还站在窗前。
“爹。”他喊了一声。
符宸亭回过头来。
“爹你在看什么啊?”云祁半撑着坐起来。
“没什么。”符宸亭熄了灯,“你睡你的,我出去转转。”说罢,竟是转身出门了。
云祁听着黑暗里的关门声,不知怎么地就清醒了。他在床上呆了呆,起身摸到窗前,借着朦胧的月色,他发现这扇窗正对着他六叔的书房,那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符宸亭走至一扇门前停下了,伸手要推,将要挨到门时却顿住了,屈起拇指和中指,叩了叩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
沉抒讶异道:“三哥?你还没睡吗?”
符宸亭道:“有些事想和你说说,你又在做什么?”
沉抒笑道:“哦,看了会书。”他说着,合上门,“不如走走吧。”
符宸亭点头,道:“你可怪我插手了你摇州府的事,罚了你的人?”
“三哥一向照料我,我母……我父亲失踪,我自小在家中举步维艰,若非三哥器重,怕是这摇州府都是云烟,何来责怪之意。”沉抒静静地道,他穿着一件白袍,夜风一拂,添了三分飘逸,好似这些俗事,于他都如浮烟似的。
当然,符宸亭是注意不到这些的,他也并未真的听进沉抒的话,但他凭着自己处事的经验肯定了沉抒在怪怨他。
可他一向专横惯了,便是知道此举不妥,也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心里不满。”符宸亭道:“三哥知道你有本事,将摇州这片凄凉地治理的如此繁攘。世人都道‘迢迢山水远,不及摇州月’,便是走万里路,也要来你这摇州。你龙蛰蠖屈,但你可知,你已经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
“你一向手软,但你须得知道,唯有将身边事都牢牢握在手中,才不会让自己沦为浮萍。”
两人一路说着走到了后院,沉抒随意捡下一片火焰枫的叶子在手中玩弄。
符宸亭望着远方道:“如今祖父即出,家中局势又要大变了。虽叔父坐镇,但我们孙子辈的乃是大哥掌权,但大哥也无意于争权多力,若非祖父交代,怕早已云游四海去了。”
沉抒抚摸着枫叶的脉络,轻声道:“三哥的意思沉抒都懂,三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符宸亭勾起了唇角,他摸着自己的鞶带,那里静静地缠着一条蝎尾鞭。
沉抒是他扶持起来的,他乖,自然懂得要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