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偏南最为偏僻的院落,正是秦家的宗祠所在。
不大不小的一间房子,推门而入,隔着院子便能望见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牌位,从高到低,由远至近,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位逝去的家主。
生前无论有多风华万千琼枝高照,死后也只能化身成一个个没有生息的牌位,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子孙后代仿佛轮回般如出一辙的反复着他们生前的经历。
案台上昏黄的烛光被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左右摇晃,颤颤巍巍忽明忽暗。跳跃着落入秦徽黑沉的眼底,却仍旧照不亮那双仿佛融入了夜色的深渊。
与秦岫双生而出的她却生了一双与阿姐截然不同的眸色,一眼望不到底,无端让人生畏。
她一动不动的跪坐在一方软垫上,即便如此,膝盖也生出了隐约的痛楚来,跪的时间太久,双腿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
她的面前是一本摊开的书,书页朝上翻开,纸张泛黄,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其上的字不算晦涩难懂,却仍是能让一些年轻的小辈咂舌。被风一吹,哗啦作响。
秦徽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目光落到窗外。天边的火烧云如熊熊烈火,极为壮观,却仍旧阻挡不了以不可逆转之势悄然攀爬而上的夜色。
已经傍晚了。
母亲与阿姐却还未回来。
秦徽移开眼,再次朝面前的书页看去。那书被一阵风往后吹了几页,仍旧保持着摊开之势,页数越是往后,字数不减反增。一行密密麻麻的字措不及防映入眼帘,秦徽身形一滞,神色僵硬在脸上,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
——“家主之外者,不得婚配,不得生养。”
这句话仿佛被一个毫无感情,端肃严厉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念出,如洪钟般响彻在她耳边,狠狠敲打着她的心脏。
白纸黑字,悄无声息,却宛如对她下了再残忍不过的判决。
又是一阵阴风刮过,让她双眼生疼的那行字不受控制的从眼前迅速翻过,最后竟啪的一声直接合上了。大开的窗户上紧接着翻进来一个人影,一股酒气随之扑面而来。秦徽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拉了回来,下意识的皱眉。
秦岫扶着墙颤颤巍巍站起,脚步虚浮发软,秦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早有预料”的麻木,想去扶她,奈何她自己不靠人扶能不能起身还是个问题,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秦岫,无奈道:“一个宫宴,便醉成这样?你是不是又上哪儿偷喝去了?”
秦岫忍着头晕目眩,抬头无比夸张地一笑,晃头晃脑着说了一句:“知我者,焕之也。”
她说这话时气息平稳不磕不绊,秦徽这才发现,她虽然步子微微踉跄,却眼神清明毫不见醉意,还顺带给她抛来一个笑脸,整个人除了双颊微红,站的不是很稳当外,依旧是她那个吊儿郎当毫不正经的阿姐。
秦徽本就心情低沉,被她带进来的酒气一熏,只觉一股热气自心底而上,唯恐一个忍不住对秦岫乱发脾气。此时额角突突的跳,别过头直指门外,道:“醉了就回自己房里去,难闻死了。”
秦岫闻言,毫不犹豫的将身上薄如蝉翼的黑色外衫脱了下来,良宵随即脱袖而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秦岫恍若未闻,笑嘻嘻地挪着步子上前,道:“你不扶我,我走不到房里就要绊倒了,届时断了胳膊断了腿,还白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屋中的酒气在烛火的熏陶下越发浓了,秦徽木然着脸,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着膝盖,企图离秦岫这个发源体越远越好。
没想到最后来了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大转折——秦岫的目标居然是那本躺在地上的秦氏家训,秦徽微微瞪大了眼,不解地望着她将那书从地上拾起拿在手里,惊疑不定道:“你要干嘛?!”
毕竟酒鬼下一刻会有什么举动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秦岫置若罔闻,将这本从小便烂熟于心的家规祖训随意翻了几页,头也不抬地问:“看完了么?”
秦徽脱口而出:“不是早就看完了么?”
说完她便发觉不妥,果不其然,秦岫在听见这句话后默然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挑高了眉,语气迂回道:“早就?”上挑的尾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甚至暗含了一丝讥讽。
秦徽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张了张口,终是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