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钟撰玉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是从北夷逃回来的。
还记得她刚到北夷时,虽无明面上的折辱,却时时忍受着北夷人或鄙视或仇恨的目光,不过短短半年,就将她的锋芒打磨得一干二净。
只是有一人是不同的。
梦中邀请她一起玩雪的少年,笑容永远是那样的纯净。
钟撰玉已经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答复的了,只记得那是她在北夷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以及月朗星稀时,他认真对着自己说:“你为什么现在不喜欢说话了?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很有活力,像个小太阳。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风吹雪落,钟撰玉眼眶湿润,这是她在北夷收到的唯一一份善意。
“你叫什么名字?”小撰玉问道。
“我…”面前的少年有些犹豫,纠结片刻才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来跟你玩了。”
小撰玉虽说失望,但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于是痛快答应。
然后她知道了这个少年叫贝川。
那段时间,贝川常常背着人偷跑出来跟她玩。
他教她北夷语言,于是她知道了贝川是北夷境内最大的一条河的名字,保佑着世世代代的北夷人;他教她识马训马,他说北夷是马上民族,北夷人天生就是养马的好手;他教她御人驱下,说她身为郡主肯定用得着……
他也带她去看过那条被唤作“贝川”的河流。水波微漾,只河底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贝川就对着它发誓,说等他长大了一定会带领北夷人过上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好日子!
虽说平日里就对这个穿貂戴毛的少年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就这一次,才让钟撰玉确认了他的身份——定是北夷皇子。
只是钟撰玉没想到,贝川的身份是她从未猜到过的。
过年的草原王庭张灯结彩,虽无大渝的精致奢华,却有着大渝怎么学都学不来的“大巧不工”。
小撰玉被以客人的身份请去参加王庭的晚宴,然后她见到了不一样的贝川。
还是同样的脸,却梳起了十几条细细的辫子,头上戴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做的小帽子,抹着口脂描着眉,兴高采烈得随着舞姬踩着拍子。
“贝川公主,又长大一岁了。”
钟撰玉听到有人这样喊她。
若是现在的钟撰玉遇到这种事,只会不动神色的笑骂几句,只是还只有13岁的小撰玉,满脑子都被一股被欺骗的背叛感所支配,于是她脑子一热,就当着众人的面上前抓住了贝川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贝川…公主?”
这一出实在突然,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在钟撰玉的身上,连舞姬都停下了舞步,不知如何是好。
北夷王皱着眉头盯着钟撰玉,似是在思考她是哪家的贵女,等在记忆的角落里想起来,才不屑道:“我说是谁,原是大渝国的郡主啊。怎么,郡主对我草原的公主有什么意见?”
小撰玉抿嘴,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妥。跟着自己来的折桂更是已经跪地朝着北夷王磕头,说着郡主不懂事的求饶话。
她看向贝川,本以为会恼怒的公主,此时却一脸心虚,一双眸子写满了祈求。
是了,小撰玉想起来,初见贝川公主时,她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
看着周围草原部落的首领或讥笑或冷漠的目光,小撰玉赶紧思考对策。
“回王上,撰玉只是见公主长得颇像我们家乡的神女,才有些失态了。望王上莫怪。”
“神女?”这个说辞显然将北夷王的注意力从自己的不敬中拉偏。
“对,神女。”小撰玉放下贝川的手,稳了心神胡编乱造道:“我家乡临海,百姓多靠出海大渔为生,传说这神女就是保佑百姓出海平安顺利的,所以百姓便会在出海前拜一拜神女。我小时候在神庙见过,贝川公主当着长得与神女十分相似,刚刚撰玉还以为是神女下凡了。”
“哈哈哈哈。”这一番说辞果然让北夷王开心了:“我的贝川自然不是凡间俗物,高贵的很!”
下首的部落首领纷纷举起盛着酒的大碗,不管心中信不信,反正草原王信了他们就要跟着高兴:“贝川公主神女下凡,天佑我草原!”
总算蒙混过去的钟撰玉悄悄走回到自己那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为自己刚刚的莽撞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