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班主的手再次伸去水碗时,章筱萱目光中充斥着被围猎小兽般的恐惧无助,他猛地扭头躲避,恼得吴班主回手一把按住他。
“闹儿,来,按住他的头。”师父吩咐。
楚耀南没有上前作帮凶,他极力扮出笑容打趣:“师父,这杀鸡的法子果然能治病?我们家过年宰鸡,也是这样一折鸡头,露出长长的鸡脖,”他手舞足蹈比划得活灵活现,“再蘸水揪秃脖子上的毛儿,然后咔嚓一刀,那鸡血扑的喷出来,就捏了脖子把血往温水碗儿里一控,那小鸡就踢踹了腿儿挣扑……唉……跟草儿这绝望的小眼神儿还真像。不信的话,试试,您一撒手,草儿估计也飞起来满屋子扑腾,撒一地血。”
吴班主被他的插科打诨气得哭笑不得,低头呵斥章筱萱:“给你脸啦?你敢再躲!”
他威严的目光果然慑住章筱萱,抽噎着一动不动,忍受着又一轮儿的折磨。
宽松单薄的衫子如口袋一般罩了单薄的身躯,裂开的领口突兀的锁骨和衫子下两条无助蹬踹的长腿,显得那么可怜。
章筱萱倒垂师父腿旁的头,目光直勾勾倒视小楚,目光里不是哀求,而是警告他不可造次。
望着师父一把把揪扯得更紧,筱萱痛苦得面目扭曲。楚耀南的拳头握得更紧,侧头喊一声:“师娘。”
“姐……姐姐……咳咳咳……姐……”章筱萱绝望地哭着。
“够了,够了,出痧了。”明琬心疼上前欲拉劝,被吴老板扬手挡开骂,“都是你惯的。”
停了手,师父抱紧筱萱,示意媳妇整理被孩子挣扎踹乱的被单,好将他放回炕上。
只是章筱萱顺势将头深深埋去师父怀里,无声抽噎,后背起伏。
师父拍哄他几下,沉默片刻道:“丢人不丢人,大戏台的角儿了。”
送师父师娘出门,楚耀南一把拉住憨胖,推他在一旁问:“因了什么?”
憨胖抱头蹲在墙根儿呜咽:“才开始是好好的,论功行赏,还赏多咱们船的弟兄每人二十元。谁想师父一抹擦脸儿,就喊草儿去搭凳子。我们就寻思着有人犯班规要遭罪,可谁想到让草儿跪下。私改戏单,台上翻场。打了同门小师弟……还提了江上胆大包天……”
“江上?可提了因什么事儿?”楚耀南一听“江上”顿时紧张不安。
“没细提,只打着骂着提了一嘴。”憨胖呜咽着苦诉。
“私改戏单?不私改戏单可正中奸计,有伤风化都被抓巡捕房局子里去了。”楚耀南恨得咬牙,那拟的戏单子他看过,虽然《乌龙院》、《双下山》、《能仁寺》这几出都能展现章筱萱的跷功和身段儿,但也极易给对手断章取义的机会说成是粉戏,就像当年的《盘丝洞》。章筱萱当机立断添的《游园惊梦》、《拷红》、《拾玉镯》那几折却沉稳又不失娇俏可爱,赢得满堂彩。难道吴班主不闻不问就如此武断吗?
憨胖锤头懊恼,“最冤的还是‘翻场’的罪过。兄弟们都不服。若不抽‘小春香’那大嘴巴,容了他袒肤露怀去出丑,台下埋伏的巡捕房早就把乾辛号连锅端了。”
“那就没人去说句公道话?”楚耀南逼问。
“谁敢?再说草儿他也不许。他说,他是师哥,是台主,乾辛号所有的纰漏都是他的纰漏,他凭师父发落。”憨胖气恼无奈的捶墙,哭腔道,“眼睁睁看着他当众被师父打,平日就是别人挨一板子,他得挨三板子,这回更是带了‘杀威棒’的份儿,当了满院子全社的老少爷们,没脸的打。筱萱他是角儿呀,他拼了命为六合班挣回的江山,怎么到头来,一层脸面都不给他剩……”憨胖泣不成声。
听着憨胖的描述,楚耀南面颊抽搐,渐渐惨白失色,唇角不停地抖,他能想象到错过的惨烈难堪场面,章筱萱毫无准备的被一脚从高峰踢下谷底坠落时,山巅上一众亲人冷漠旁观,他那时有多么失落绝望。
“都这时候了,哭有屁用!”楚耀南悲愤难忍,转身甩门而入,见章筱萱抱着他的鹅绒枕侧身闭目。
但看一眼他瘦弱的身躯蜷缩作一团的样子,楚耀南满腔的怒火也被浇灭,不忍责骂。
长吸一口气,他极力平复心情,取了块儿朱古力凑他跟前,剥开糖纸哄他:“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送去他唇边,筱萱没有睁眼,鼻子嗅嗅,张口含住,闭目满足的样子。楚耀南心疼地去剥另一块儿,发自肺腑劝一句:“你可别再傻了。”
章筱萱这时却紧张睁眼,费力向屋门口望望。
“放心吧,喂口吃的,你们家的鸟儿如今都被我收买了,上上下下替我守门。”楚耀南炫耀道,见章筱萱敌意地望他,他忙制止:“我没骂你是鸟儿,你别自己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