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觉得男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吧。
对于不那么喜欢的女孩,会不客气的冠以“霍乱”、“灰茶”这样愚弄人的绰号,而对于喜欢的人,则想不出什么绰号,仅仅是竹、小麻这样极其平凡的称呼。哎呀,今天愚蠢地尽说了些女孩的话题。
——《潘多拉盒子》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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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初次相恋,一个充满着粉色幻想以及罗曼蒂克的词语,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或男孩在最无畏的时候投入炽热的身心。它象征着最初纯洁、无暇的自己,是在日后可以拿出来反反复复回顾的美好过去。
即便从口中将那个词语念出来时,或许还会觉得有点苦涩。
现在,她和太宰交往了。
此前,信子从未想过自己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模样,因为更多的时候,她愿意躺在男伴的怀抱中,却不愿意袒露自己的心事。当她开设了读者问询专栏,她的个人博客中多了不少问答,许多都与恋爱有关。
一个读者在傍晚大多数上班族、学生回家后的平常时间段里,留下了一段话。
“啊,不瞒您说,前不久已经尝到了失恋的痛苦,以后……以后,大概再也不会谈恋爱了,老师,您在《东京》里说的不错,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这正是身为一个人的苦楚,的确,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也很累,可我还是很不甘心,想着‘管那个家伙去死,我才不要为那种人渣费心费力’,一边看着他哭的样子有了不忍……这到底是算什么?”
那时候,信子作出以下回复。
“□□桑,请想想那些过去的日子,必定也有过甜蜜吧?如我在《东京》所写,人生也好、恋爱也好,有痛苦当然不错,但快乐肯定也有,我想现在正是由于这份曾有的快乐让你痛苦。你一定是个善良的女孩,如果受到了无法弥合的伤害,就痛痛快快地和这段恋情做个了断吧,然后将快乐留在心里和回忆里,重新振作起来,祝你幸福。”
这是她绞尽脑汁、来回删改而写下的。
在留言中,信子看到的恋爱、或是初恋似乎大多是苦涩的。再加上家庭的缘故,对于爱情,她隐隐约约抱有悲观的态度。自己的父母亲当初便是初恋成婚,后来在父亲过世以后,母亲便把她当成仇人,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她……
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
随着在大都市里生存下来,信子唯一明白的是,她是个自私的人,想要被爱,却又不敢去爱。这种安排很公平,至少她成了情感上残缺、又不容易被伤害到的人。
同时,也在质朴诚实的昭和时代中感觉到了格格不入。恋爱起来的自己,会不会讨人喜欢呢?信子有时会这样询问自己,进而产生更多的不确定。然而对于太宰,信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希望对方幸福。
阳光,山谷,花……
信子想让他看见这样的世界,不用特别复杂,简单到只有他自己存在也可以。没有人天生便忧郁,太宰先生也是希望被爱着的吧,就与她一样。眼中的光是光,用来看世界的清透美丽,总会选择留下吧。
不需要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丝温柔的眷恋。
信子注视着太宰乌黑的眼珠,敛眸笑了笑。希望面前这个人更幸福一点,抱着这个念头,“喜欢”这两字便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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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假日期间天气很好,街道上行走着不少男男女女,有学生模样的青年推着自行车说说笑笑,还有年纪稍大些的夫妻撑着阳伞在树下散步,尚未歇业的店铺摆出了从外国进口的新品。
太宰见识过多数新鲜的东西,对这些新品兴趣不大,反倒归国的信子东看西看,觉得什么都有趣,于是太宰便由着她走过来又走过去,衣摆被她拉着直直往前。
他们走进了一个工艺品店铺。
“这个很有意思啊。”信子举起一个小巧的万花筒放到眼前,转了转,里头五颜六色的方块便换了个样,再转一圈,三棱镜的花式又变化成另一个样。要说新奇呢,其实也不算十分新奇。
太宰在一旁观察,听见了便试探性地问道:“不然……就买下?”
信子顿了顿,放下万花筒去看太宰,不过见他眼巴巴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掏出钱包的模样颇为好笑,于是招招手让他凑近。太宰便弯下身靠近了一些,却又不敢靠太近,就这么直愣愣地弯腰站着。
她忍不住笑出声。
“再过来一点。”信子说。
“嗯。”太宰总算靠了过来。
“看这里。”信子将万花筒递到他眼前,然后像刚才那样慢慢转动筒身,好让太宰凝神去看这狭小的五彩世界,如此安静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是不是很漂亮?”
不知是为了迎合她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太宰很快说道:“的确很漂亮。”
几乎在同时,信子用指尖弹了下他的额头,对着青年一脸茫然的样子义正言辞地开口:“这是对阿治口是心非的惩罚。”
太宰:“……”
“明明不感兴趣吧。”信子直视他,眼神十分认真专注。
太宰一时语塞。
“下次阿治说出来也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信子弯起唇,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太宰盯着她看,片刻后像是被刺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纠结地皱起,悻悻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可信子等的不是这一句。
于是她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说:“走吧。”放下万花筒,率先走出了店铺。太宰紧跟着出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在走到一颗樱花树下时,他像是终于憋不住似的,上前牵过信子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
太宰一连说了七八个对不起,在差不多说到第九个对不起时,她转身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这才停下了他絮絮叨叨的道歉。只不过太宰睁大眼睛,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信子双手捧起他的脸,眼底仿佛被水清洗过的明亮:“我不会生阿治的气。”永远不会,她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喜欢你,香取信子喜欢津岛修治,不要忘记了,阿治。”
太宰呆呆地看着她,不发一词,只是更加用力地、紧密地握住了她的手。回去途中,他时不时瞥向她,更多地聊了一些文学方面的话题,那谨慎的样子让信子不由在心里叹气。
在说起他以前与友人创作的同人志《蜃气楼》时,太宰喜形于色,面色依旧不太好,不过眼底的忧郁散去了许多。这就是太宰快乐的样子,为了他喜爱的写作,为了他梦想中的未来。
“大概从那时候起,就想要将写作视作未来职业。”太宰似乎想起了自己在国中时候的事,眼神变得柔和,“想要获得‘芥川奖’,目前是我的最高目标,信子,你可以理解我么?”
信子和他相视一笑。
“嗯,当然了,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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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信子便要回美国,太宰一大早把自己拾掇利落,帮她提着行李箱来到站点,从这里可以坐车直达出海口,十分便捷。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还有许多人力车、汽车,在这时候算是热闹了。
走着,新鲜的风吹过来。
太宰呼了一口气,低垂脑袋,见到身边的信子面颊被凉得雪白,薄薄的丝巾贴在她的脖颈上看着都发冷。走着走着,他便倏地停下脚步,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套在她的脖颈上,不算熟练地把围巾的两条边交叠好。
完成以后,他有了一点成就感。
就像将纸张上翘起的一角用指腹慢慢压平,心也随之熨帖了很多。
不过对太宰来说刚刚好的长度宽度,在信子这儿却显得笨重冗长。她的小半张脸都被藏到围巾里,留出了一双笑盈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