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集》白话译文,从一九三零年元旦开始,每天在《申报》最后一版发表一千五百字,是以章嘉瑜的名字发表的。
译文通俗易懂,反响很好,文章出现很多法医专业的专用名词,被读者津津乐道。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机智诙谐,非凡的观察力,以及案件的悬念曲折,读者都充满兴趣,纷纷写来信件,要求扩大篇幅,老田征询了沈梦昔的意见,最后还是照旧每日一千五百字。但申报销量却提高了不少。
有人发表文章,贬低译文没有达到原著水准的十之一二,女性不应该染指侦探领域云云。
也有人反击这种性别歧视,认为章嘉瑜是新女性的典型代表,没有因为离婚而萎靡不振,相反却是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巾帼英姿,丝毫不输男性。
报上最近盛传一位于姓作家的感情,在沈梦昔看来,他有些暴露狂的嫌疑,把自己私生活几乎都摆到了公众面前,日记信件夫妻间私事都要炫耀到报上,还出了本《云霞日记》,都是两人热恋期间的通信和日记。
沈梦昔实在是过了那种被情书打动的年龄,她可以一眼将那男人从头顶看到脚底,无非是个占有欲特别强的人,对于求之不得的女人不肯罢休,不惜抛弃家中妻儿,又以高尚的爱情来粉饰而已。
外界平静后,来自家庭的压力却没有消失,沈梦昔始料未及。
章嘉森组织的一次聚会上,当着众多人的面,他忽然训斥沈梦昔道:“当初在德国,我就告诫你,要注意行为检点,以免让人误解。母亲也谆谆教导,女人的名节大过天,你怎会如此糊涂,幸亏守卿是个君子,各位朋友也都是明眼之人,否则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番话,明面是批评妹妹,实则是表明他和母亲的态度,又说明王守卿是君子,二人并无苟且。
但沈梦昔还是很受伤,不明白二哥为何在如此场合说这样的话。在这之前,除了孙胜仪,还没有人挑明了问过她此事。
章嘉森旁边的胡鸿兴有些讪讪,显然也没有想到章嘉森会突然讲出这样一番话,和沈梦昔道歉:“是我多言,我刚才提到了守卿......”
“跳进黄河当然洗不清,因为黄河就是混浊的。”沈梦昔讥讽地一笑,“当初在剑桥镇,二哥就告诫我,五年内不得与男子私自接触,以免让世人误会许诗哲是因我水性杨花才提出离婚,更免得丢了章家的脸面。我基本做到了,除了学校的老师同学,没联系过任何男性。原来,这世界的爱情自由是给你们男子的,你们喜欢了哪个女人,哪个才可以自由,对吧?我们这种封建糟粕,没有被沉塘,实在应该去庙里拜拜了。”
话毕,许多人变了脸色。
章嘉璈被妹妹当众顶嘴,既恼又羞,怒目看着沈梦昔。
沈梦昔站了起来,“真没意思,这双标真是难以执行。你,离婚了,你也离婚了,你,没离成,还有你......哈哈,你们女友堕下的胎儿夜里会不会哭?一群打着恋爱自由旗号侮辱女性的渣男!”
沈梦昔露出极端厌恶的表情,“我虽是女人,但行止端方,从来无愧于心!日后,谁在当面、背后诋毁我,老娘就打上门去!”说完把手里的杯子砸到地上,扬长而去。
出门没有见到赵三儿,应该是没料到她出来这么早,去哪儿拉活了。
沈梦昔穿着半高跟皮鞋,身上是一套裙装,外面是一个小斗篷,她信步走街上走着,神思不属的没有目的。
最近这一段时间,克制力不够,总想撕破什么似的,发泄一通。她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此时的民国,刚从封建社会跳出来,一半是新一半是旧。文采出众,才华横溢的人比比皆是,但是他们处理感情的方式,让她觉得不能接受,越是优秀的人,越无法接受他们的滥情,尽管与她无关。
她忽然不想在上海待了,也不想在国内待了,她一个女子,改变不了国家格局,改变不了战争状况,干脆远远躲开算了,她不属于这个时代,为什么要让自己像叛国了一样的愧疚。
胡思乱想间,手上一疼,拎着的皮包被人抢了去,一回头,一个灰衣服的男子正撒腿狂奔,手上拎着她的皮包,小皮包里没什么重要东西,只是几个大洋,为了搭配裙子才背了它。
一股火涌上心头,沈梦昔脱下一只皮鞋,对准那人抛去,皮鞋旋转着飞出去,鞋跟正中那人后脑勺,那人哎哟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沈梦昔已经赤脚冲了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一手抓过皮包,抡起就打,那人嗷嗷直叫饶命,沈梦昔直打到精疲力尽才停手。
终于出气了。
“哈哈哈哈!”围观人群里有人放肆地大笑,沈梦昔回头扫了一眼,居然是张翰青,她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找回鞋子,径自走了。
一辆别克汽车驶过来,跟在她身边,“章教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哥让我跟所有男人避嫌!”
“哈哈哈哈!”张翰青似乎听到了特别好笑的话,大笑不止。“你不上车,我就一直跟着你!”
沈梦昔凝目看他,又想起了九一八。沈梦昔拿出一只哨子,猛地吹响。
张翰青一愣,笑了一下开车走了。
她愿意吹哨,但是会有人肯听吗?
沈梦昔怒斥“群雄”的事,并没有见诸报端,大概每个人都有心虚的地方吧。
但是章嘉森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章嘉璈找到沈梦昔,气得直哆嗦,用手指着她,“你怎么能这样?二哥是为你好啊!”
“那也得我觉得好才行!就算是对个孩子,在那种场合也不能那样说啊!”
“他是你哥,当然有权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