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暮色越来越深沉了。
天易道堂内,齐湛带着四名术师急匆匆走进天易道堂的主楼。
当年天易道堂建成后的第一道结界,是为保护英灵塔而构建。负责构建这道结界的,是齐湛的父亲,鹤城齐氏的宗主齐季庭。
鹤城齐氏世代掌握结界秘术,因为当年这些秘术是由陈星诚手中继承,是以齐氏数百年来一直与陈氏交厚,是术联里最坚定的拥陈派系。
但陈氏自陈星诚始,历经百代,性格都偏清净冷淡,喜欢安静远离嚣扰,所以术联里那些尊敬陈星诚、拥戴陈氏的世家,与陈氏之间也多半属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
在术联数百年的多次大清洗运动中,有的世家依附于陈氏,有的则趁势倒陈,还有聪明的,墙头草两边倒,看陈氏要倒便去踩上一脚,看陈氏又要崛起了便又仿佛得了健忘症一般厚颜无耻地跑来抱大腿,能够在陈氏将颓的时候不去落井下石的,已然是少数。
只有鹤城齐氏与流风堡刘氏,始终充当着陈氏的一只脚,每当这个术联的缔造者的家族在无数别有用心的倾轧中风雨飘摇的时候,不论掌权的是哪一人,始终会冲上去,扶住他,于风暴中稳稳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才保住那个原本并不适合在浊世中长久生存的清高而又脆弱的家族。
齐湛一步三阶地跑上四楼。
他从他那个着三不着两的爹手里接过整个临海的结界防务的时候,才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他秘术才刚刚修全!那个死老头,估计就是眼巴巴地瞅着他,就等他修成出关的那一天,就把所有齐氏经管的重要机关属地的结界构造图一股脑儿塞给他就跑了!
一直到几个月后,突闻他的死讯,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齐湛的脚步猛地一滞。
快十年了……记得他来接管临海结界,就是在十年前的元旦。
那,也就是说,那死老头已经挂了快十年了?
齐湛胸口莫名就像给抽了真空似地,瘪了一下。
“司长!”身后的部下跟着跃上台阶,险些撞到他。
齐湛眯着桃花眼,从楼层拐角的小窗中望见主楼前那个圆形花坛的一角。
十年前,就是在那里,他爹亲自带他到天易,站在那儿指着四楼的一个窗户说,“那里就是主控室,天易有整个术联最复杂的嵌套型结界,全部由主控室控制,四层嵌套结构,都只为一个目标,无论如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保证英灵塔的安全。”
不论如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吗……
齐湛记得自己当时很是不解地问,“爹,什么叫‘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他爹爽朗地哈哈大笑,拍着他的头说,“人生在世,保命第一。自己的命,就是一个人能拿出的最大筹码。”
他俯身下去,忽然抱起他像他还是个小孩子一样将他扛在肩上,指着远远耸立在其三山山峰上的黝黑石塔:“那里,就是你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守住的地方。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塔在人在,塔亡人亡。”
齐湛快步走进主控室。
主控室是一个向外突出的半圆形房间,正对着英灵塔的方向,是一面整体落地的大窗。
两侧墙体则嵌满了数以百计的小窗口,每个小窗都对应的是一处结界攻击点或防御点,俗称“阵点”。
因为使用的是相互守望援战的四级嵌套结界构造,所以这里的阵点多达上百个。
若按照临海的覆钵式多角交叉结界,每个阵点都需要一名术师亲自守御的话,上百个守阵术师,在主控室里估计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但齐氏的结界精妙就在于此,会根据被保护地域的实际地形,利用上所有能利用的天时地利物妙,算穷无尽,化被万物,最后形成一个动态的,如水一般柔软却又无孔不入的流动障壁。尤其这种嵌套式的结界,其运算更为复杂,思考更为周细,任何一点差错,都将导致整个结界无法成形。
而一旦运算完成,障壁成形,又会是极其稳定、易守难攻的上上品结界。
齐湛望着远处暮色中已经看不清轮廓的英灵塔,长长嘘了一口气。
正是傍晚吃饭时间,留守的天易学生纷纷穿过主楼前的大训练场,来往于食堂和宿舍间。
手下也将齐湛自带的食盒中的四菜一汤取出,去热好后端来。
齐湛吩咐几个手下轮流去找沙发补觉,晚上好值守,自己则跷起二郎腿,一边吃饭一边给陈道蕴打电话。
他还不知道人魔冲出三巫医的事,自从临海结界被攻破,他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修复完临海外部结界又跑来修复天易这个结界。
好容易连天易的修复完成,尤其天易这个不是花工夫的问题,光是各要素运算已经让他脑细胞都运得要高温自燃了!
可好容易弄完也测试完成了,老刘却说要他亲自在这儿值守天易结界?
特么他再不休息就要原地爆炸了好么?
齐湛举着电话打给陈道蕴。
他打算先吐一会儿槽,再问问他上次那些怪鸟到底是怎么把天易外部结界攻破的详细情况,陈道蕴心思缜密,也懂不少结界常识,或许会留意到一些别人留意不到的东西。
可电话响了半天陈道蕴也没接,齐湛只好丧气地把手机抛到一边。
吃完饭,部下已经为他整理好了床铺。
鹤城齐氏的嫡公子是典型的享受派,吃要吃得滋补精致,睡要睡得温香柔软。
不管去哪儿,都专门有个部下负责扛他的铺盖卷儿,到了工作场所,哪怕只能挤出一分钟来睡觉,他也要部下花半小时整理好床铺,他才肯躺上去的。
就像现在,几十分钟前还明明好像个钢铁直男的天易主控室,现在却熏了香,在一角铺陈出锦绣堆般的软床,四角垂着夜雪色的软缎幔帐。
床正中央铺着一张黑色斑纹的虎皮,真丝大枕旁边还端端正正地摆着齐湛的□□娃娃——一只已颇陈旧的狻猊绒偶。
齐湛换了小熊睡衣,去了鞋,伸了个懒腰躺上去。
属下小心地给他掩好锦被,挂好幔帐,将顶灯关掉,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这一区域。
就在齐湛终于觉得松了口气,戴上眼罩准备好好补个眠的时候,主控室内突然响起尖利得仿佛要刺破耳膜的警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