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在五年前就将萧氏家主的位子传给了萧浊竹，可是萧浊竹是个连庶出都算不上的私生子，人们都对此不解，尽管正经嫡出的萧忘川年纪尚轻，但萧翎毕竟还老当益壮，没必要这么着急退位。
还没等人们的质疑结束，萧翎就带着自家夫人楚蚕花游山玩水去了。
转眼便是两个年头，萧翎才传了归家的信件。
不过说到头也奇怪，萧老家主归家是大事，本该在钺萧府设宴接风，可好巧不巧萧浊竹接到长安面圣的旨意，即日便要动身去长安面圣议事。更碰巧的是，萧浊竹前脚刚走没多久，门口的门童便传讯道：“萧老家主回来了！”
萧忘川睡眼惺忪，被萧竹安生拉硬拽才磨蹭着出了房门，还没清醒，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萧翎。
萧翎这些年一直过着自在的生活，气色到比从前好了太多，见到许久未见的生父，萧忘川心里却毫无波澜。
说是在怨萧翎当初的决定也好，说是在怨自己生活的不顺也好，总之，萧忘川如今对自己这位生父确实没太多好脸色。
眼看萧翎的怒气跃然脸上，萧竹安立刻出声道：“舅舅今日归家，家主今日动身长安，刚巧错过。”
萧竹安一向识大体，萧忘川的不知礼数，只能他出面缓和。
萧翎冷哼一声，便开始由上自下打量起萧忘川，此刻的萧忘川全然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萧翎心底更是恼怒。
“萧衍！你看看你的样子，还有萧氏嫡子的风范吗？！不修边幅，不知廉耻，我都替你含羞！”
萧翎发怒，萧竹安也没意料到，但这一怒却把朦胧睡意的萧忘川给吼清醒了，萧忘川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萧翎，听到“萧氏嫡子”四字更是觉得讽刺，心里更是埋怨，于是他回驳道：“含羞？我什么样子与你何干？萧氏嫡子？如今谁人还认我这个嫡子身份，我真是猜不透你，既然决心将萧氏交给一个私生子，还认我这个儿子做什么！”
萧忘川本就有起床气，而且这么多年以来在钺萧府受萧浊竹的打压，萧竹安耳濡目染，可这个时候却偏偏被萧老家主撞见，所以他听见萧忘川这番言辞，便急忙拽住萧忘川的胳膊，然后紧张地看着二人。
“你冷静点，阿衍。”
萧竹安正愁不知怎么缓和此时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看见楚蚕花正快步赶了过来。
“老爷，衍儿，你们爷俩干什么呢？”
“哼！”萧翎不快地一甩袖子，“你看看你自己的好儿子变成什么模样了！”
楚蚕花只是径直走到萧忘川跟前，然后轻轻牵着萧忘川的手，怜爱道：“衍儿，你别跟你爹置气，他也就是担心你。”
“娘，你别替他说话了，况且如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再争论孰是孰非，没有意义。”
萧忘川也就在对楚蚕花的时候，态度才会柔和，说罢，便又对萧翎道：“你这次回来的不巧，你的好儿子今晨才去长安面圣议事，此番回来，你恐怕要呆个十天半月才能见到他了。”
“都弱冠的人了，还是这般幼稚！”
萧翎不再看萧忘川，领着萧竹安就进了墨台。
萧翎走后，萧忘川还是满眼愤怒地看着萧翎走的方向，楚蚕花轻拍了他的背，为他顺了顺气：“你还不了解你爹的脾气吗？他就是担心你才会这样责备你。”
“他担心我，那为什么要将萧氏交给萧浊竹那个人，他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堂兄明明比那厮更合适！”
萧忘川知道萧浊竹心思重城府深，五年来不全心全意打理萧氏，反而常常与楚氏狼狈为奸，本来里外都能与楚氏抗衡的萧氏，如今却只是名存实亡了。但明明萧翎就是被那副外表欺骗着，但就算他去说，可一个在世人眼中只是纨绔世家子弟的话，谁会信呢。
“衍儿你不要再埋怨当初你爹的决定了，你爹从前振兴萧氏，让萧氏一跃成百家的名门，萧氏能有今日却靠你爹一点点打下，你这样说，可就是大不道。”
“我就是知道他振兴萧氏不易，所以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萧浊竹一点点将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前堂之事，我身为后眷不能干预，但衍儿你得相信自己的父亲，他当初不辞辛苦找回浊竹，又选择将萧氏交给浊竹，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萧忘川听到这话甚至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说了，于是敷衍塘塞道：
“好了，娘，我知道了，反正五年都已经过来了。”
“这五年来，你父亲对你的担心并不少，他……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楚蚕花道，“回程的路上，但凡听到有人谈论你成道宴的闲话，你父亲都为你打抱不平，他真的不是衍儿想象中的那样。”
“……”
萧忘川垂下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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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准备得匆忙，但依旧是满桌的佳肴，萧翎没有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他看见萧忘川没有出现，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细节却还是被坐在一旁的楚蚕花捕捉到了，她牵起萧翎的手，道：“你若真是担心衍儿，就去好好跟他聊聊。”
“我跟那种孽子无话可说。”
“你知道他在怨你什么，我与你夫妻多年，我都看不透你的想法，更别说孩子了。”楚蚕花轻挽住萧翎的胳膊。
她与这个男人相濡以沫几十年，她虽姓楚，确是楚氏的外系，是不被楚氏认可的外戚，只有嫁入萧氏的时候，楚氏才承认了她楚氏的身份。但萧翎让位，楚蚕花又与楚氏再无瓜葛。
几十年来，她一步步陪着萧翎振兴萧氏，陪伴萧昭雪萧忘川姐弟长大成人，看着女儿出嫁，儿子受委屈，尽管心里难受，她却一直守着女眷不得干预前堂决策的本分，一忍再忍。
但她对于身边这个男人，从未起半分疑心，她相信，萧翎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只是他不愿意说清楚。
“作为我萧翎的儿子，却一点都不心怀大志，只是纠结于琐碎，这种儿子我不要也罢。”
“所以呢？你不认他，只认萧浊竹吗？”
萧翎惊讶于楚蚕花这句话，放在从前，楚蚕花绝不会这样直言，萧浊竹尽管是庶出，但她也从未带过半分偏见，可此刻所说的，绝不是一时冲动。
“衍儿和雪儿是你跟我的孩子，五年前，你不顾我和衍儿的反对将雪儿嫁给楚琛，然后又不顾我和雪儿的反对，将萧氏家主之位交给萧浊竹，你从来不在乎我们母子三人的想法，可是，我们愿意理解你，所以只要你但凡愿意解释一二，衍儿至于与你剑拔弩张吗？雪儿又至于想与你断绝关系吗？如今，连我都快撑不下去了。”
楚蚕花松开挽着萧翎的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她笑着叹了口气，起身离席。
她以为萧翎会叫住她，可他没有。
一阵风吹过，往往彻冷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萧萧的寒风将树上最后几片枯叶扫落，又吹起，随着纷纷的白雪，去了更远的方向。
萧忘川回笼觉一觉便睡到了黄昏，他坐在床前，透过镂花木窗看向外边的天空，雪已经停了，朔风钻进来，却还是依旧的寒冷。萧忘川更衣，又披上了一件貂裘，换上靴子，开门的一刹，寒风直面扑来，将他的皮肤吹得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