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国子娘在街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心里老想着儿子国子的婚事。
让她放不下的是,自从国子与巧云过目后,国子的魂像被巧云勾去了一样,整天动不动低头想心事。
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要是连个媳妇都说不上,岂不让人笑话,岂不断子绝孙?当娘的能不着急吗?
老伴走得早,什么事我不得通盘考虑。只有儿子结婚了,儿孙都有了,娘的老脸才不会丢人,到那天才有脸你去见老头子。
她又想,国子要是学别的小青年能说会道,又精又俏就好了,会自己恋个媳妇那多好,娘就不用操心了。可惜师傅给他介绍了一个,只是他老巴板,闭着臭嘴儿老不会哄哄媳妇,倒愁坏人了。
进了家门,她看了丈夫的遗像一眼,脑子又离不开儿子的事。
儿子的婚事之所以难,还不是因为家穷,连个爹都没有,哪个闺女愿意跟;若是家境好,不愁这儿不愁那儿,恐怕早就说上媳妇了,还用当娘的操心。眼下当娘的不发愁也不行,想不愁,只有等闭了眼那一天!
她又想一想明儿该做的事,又去灶上准备一下明天的早饭。只有都想好了,上炕睡觉才踏实。
过了几天后,于头对徒弟说:“女方传话了,要你去一趟,她爹妈想见你。”师傅兴奋地看国子:“八成差不多,你好好把握。”
按习俗,男方送给未来的丈人、丈母娘看,是已经得到姑娘的首肯,去也是走过场,没有大碍就算成了。
国子喜出望外,老娘更乐得合不上嘴。不敢掉以轻心,准备了两瓶好酒,几盒像样的点心,国子就去了。
岳父岳母一看国子五官端正,身体壮实,以后能挣饭吃也就行了,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女儿愿意,他们两口子没有格外的。送给女方看还有个事,就是让亲戚、姊妹上上眼,把把关;在一块儿吃顿饭,唠唠嗑儿,察言观色,听听说没说离谱的话,等等。
国子克制地饮了极少一点酒,牢记老娘的谆嘱:话少说,事多知。女方家对国子也没能挑出大毛病。
几天后,女方来到男方家。男方设宴招待,更主要是门宅族人,都要看看姑娘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
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贫穷的年代,一听到有这种事都趋之若鹜,喜气洋洋,嘻嘻哈哈;既看了新人面,又能美餐,何乐而不为。
这天当地称之哈面。说白了主食必得吃打卤面,取面条又细又长,能拴住女子的意思。
席间男桌,酒菜飘香,举杯碰盏;说说笑笑,喜气洋洋;平日间的不愉快,借酒水相敬,也烟消云散。
女桌,族里有头有脸的女人,来陪巧云这桌。笑脸相待,和和气气,热情得如众星捧月。巧云开始还有点拘谨,渐渐地觉得这一家子人既热情又实心;既通情达理又随和;看不到歪瓜裂枣,又看不到贼眉鼠眼;心里就轻松自在,也随着舒展开了,有说有笑的。
亲戚临走的时候,脸色通红,打着饱嗝,呈一幅满意的模样,握着国子娘的手,兴奋地说:
“媳妇好得很,太好了。等成了定下日子,早点告诉俺们,来喝喜酒,吃喜糖,乐呵乐呵!”
随后国子娘小声小气地问:
“第一趟见面礼得多少钱?”
亲戚一愣,色变,摇头说:“这个,俺们不知道。你问问,有知道的!”
亲戚都走了,国子娘才把见面礼给巧云。巧云红着脸,推搡一阵子才不好意思收着。
国子看在眼里,酸酸的又甜甜的,对巧云甚有好感。
等国子去送她时,月升三竿,清辉洒在房子、草垛、树梢上。
俩人默默走出村子,赶着自行车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多希望老这么走着,慢一点,再慢一点。
心里仍存一种既卑微又愧疚的情怀。
一方面贫穷的家境,有种无形的压力,一直在压着他;压力之下,哪有兴趣说巧果之类的笑话。
胡说八道不仅不是他之所长,而且十分看不起那种人;他也知道老娘手头紧,给不了巧云多少钱的见面礼。
将心比心,觉得真难为巧云了;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有愧!所以,一路之上,沉默多,说话少。不过该说的,还是点到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