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红凤起早来到姥姥家。妈妈如兰正好饭也做好了。
一块儿吃过饭后,如兰嘱咐女儿在家歇着,就别复习功课了,让大脑也休息一下。嘴儿答应,心里哪放的下书啊。
妈妈穿上褪色的衣服和平底鞋,拿了草帽和一方褪色的头巾走出家门。
女儿目送妈妈走远……妈变了,平本朴实替代了窈窕曲线,头巾子、热光、风霾遮蔽了云鬓雾鬟,盈盈顾盼;半老徐娘的风致正在替换成日复一日的工钱……
妈妈干的什么活?红凤想知道,于是妈走后,便悄悄跟在后面去看……大概活儿还没来,红凤隔两块场地看见妇女们围坐在房子东山头阴凉处,暂时歇着拉呱;巾子下露两只眼,两手交付膝盖上,平静地听着、说着、看着……她又回去看书了……等到看累了,又跑来场地。
这个时节,沿海地区虽不是最酷热的时候,但上午九、十点钟,火辣辣的太阳烤的人眼花缭乱,水泥地板上不吸热,温度更高。十几名妇女正围在汽车旁卸着刚从海上收上来的新鲜海带……褐色的海带粘滑且互相缠绕……有一名男子在车上往下掀,女的顺着掀的往外拽,再拖到水泥地板上,弯腰铺好放平,这种往复动作数不清要做上多少次;每个妇女都戴着草帽,胳膊上套着套袖,顶着炎炎烈日,踩着热烘烘的地板,又得小心提防,脚别踩着海带,踩上非滑倒不可……汗流浃背,连衣襟都往下滴汗,都盼望早点晒完,好到阴凉处歇着……说是歇着,其实是蹲着稍作喘息又接着找补,把黏在一块儿的分开。
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太阳最毒的时光,也是她们直面的必须干得最起劲的时候——妇女们面朝地板背朝天,手不停地翻晒……地板上的温度倍于空气中温度,头顶如火的骄阳,与地板烘烤相煎,挥汗如雨,蒸热难耐,嗓眼又渴又涩……比法国画家米勒的【拾穗者】要劳碌、繁杂、困苦得多!
虽然如此,都非常自觉卖力,既厌烦毒辣的阳光,又感谢挣钱离不开它。矛盾,无奈迷茫……天人合一,也是人生的迷茫……没有这一时段的阳光,海带别想晾干;晾不干,第二天就没有场地晒鲜海带。不拉鲜海带晒,工资就不按天计算,而按小时工计算。70元一天。小时工一个钟头10块钱,一天下来三十块左右。只有晒鲜的,黑天之前晒干了,第二天才可能挣下个70元。
天黑了,活还没有完工。吃完晚饭还的去。
得等下露水,焦海带软和了,才能打捆上垛。
白天被晒焦了,一动就碎;只有等天黑后,露水润了才能收。收的时候,得先把海带捋顺好,宽大的放在底下,普通的放上面;然后先将根部叠起,一点点叠,末了把梢子別在缝里。这样捆扎好,显得宽平整齐……有很多蚊虫,在周围飞来飞去,不断叮脚、胳膊、脖子,被咬得奇痒难受——早饭后上工,披星戴月回家,一天的劳动量,可想而知。
回到家里,妈妈腰酸背疼,腿沉沉的,腰直着都费劲……妈妈瘦了,黑了……一个女人的魅力正一点点蚕食掉……
天啊,这就是一个女人为了生存,最真实的写照!
洗完躺在炕上,沉沉地睡去……睡去,什么也不用想;睡去,什么烦恼也没有……睡吧,驱走困意,迎来新力量。
红凤照旧又失眠了。
妈妈的鼾声既让她烦又让她羡慕,多希望像妈妈一样痛快地睡一觉!
可她做不到啊,这大半年来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在难熬中打发的……有心事,多愁善感,为了家,为了妈妈啊……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有笑脸呢?
睡觉,简单事。
普通人约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
睡眠这个眼下急需的简单事,却与红凤南辕北辙,渐行渐远;廉价的睡眠变得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一旦失去了某种东西,才倍觉珍惜。
睡眠啊,睡眠!
人人享有的权利,此时,对于我们的红凤是多么吝啬啊!
它无私奉献给醉汉浮生,绰绰有余给了平庸碌碌之辈,慷慨解囊于衮衮诸公,为什么就不能施舍于我们的红凤?!
她是多么刻苦努力,恨不能凿壁偷光,映雪囊萤……
她有太沉的负担,有高尚的理想,有过多的思虑,她太渴望上大学……她希望有所为,有些建树,虽然年龄不大,但觉得时间远不够用,若能长绳系日该多好啊……
红凤盼望高考早一天到来,能金榜题名,结束这令人头昏脑胀的求学之路;再去一个远方,换一种环境……那时,妈妈一定会笑的,久违的,发自肺腑的笑……
妈妈,女儿一定不让你失望……
……可是她忘了,睡眠对她就是一个悭吝鬼……
思虑越多,越引发大脑皮层兴奋,怎么能睡着呢?对于睡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万事都有规律——睡眠就应当心静虑息,摸到规律,顺着规律才能酣畅入梦。否则,欲速则不达。红凤如此状况,恰恰与愿望适得其反——所以提倡一张一弛、张弛有度。
国子哭了,哭的很伤心。
他不是为自己的鲁莽而泣,不后悔这次出手,虽然脸被抓破淌血,腰扭腿碰……但不反悔,反使他心境平畅,积压的郁闷通过肉体格斗,心灵吼叫,两个精神苦闷男人,针尖对麦芒的交锋,迷茫彷徨的灵魂碰撞,让他格外清凉痛快。
他痛恨自己曾经为之陶醉的轻佻,悔过贪图新鲜而刀口舔血的侥幸,懊丧自己狭隘的报复之心,而今酿成的苦果已经现显它的毒性和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