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白放下橙子,洗干净手后来到客厅。冯柯已经在长沙发旁的单人沙发上坐好,膝盖上还趴着吃饱的胖橘,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橘猫的脊背抚过。
老实讲,他有点嫉妒那只猫了。
沈初白坐在沙发上,明明是之前的位子,现在却觉得有那么些紧张。他脊背挺直,双手安分地放在膝上,微蹙着眉:“一时间,我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你看过我的作品吗?”
冯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扯到这个。
沈初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太妥当,开口解释道:“我不是自恋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地询问,当时你受伤的时候,我在拍我的第三部作品。”
冯柯接道:“《无边浪潮》?”
沈初白点点头:“对。当时拍摄地点就在宁城,而且拍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
何止是一些,这部电影简直就是在悬崖边诞生的,每一步稍有不慎,这部号称史上最波折的电影,便没有成片的机会。
冯柯从那部令他熬夜的《燕回还》开始,陆陆续续把沈初白所有的作品都补全了,个别非常喜欢的片子还反复看了很多遍,而关于沈初白的演艺经历,更是有意无意地从各个渠道了解了个遍。
算起来,他可以不过分地称自己为“小仙男”了。沈初白的女粉叫小仙女,男粉自称小仙男,这是他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学到的新词。
沈初白能火这么多年,除开那张令人惊艳的脸以外,就是他的作品,或者说,正是他的作品部部精良,他热度长存,成为家喻户晓的国民男神。
但这部《无边浪潮》将将出来,却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指责与谩骂。
无他,因为这是一部边缘作品,而且还以悲剧结尾。
如果不是在外国电影节上一炮而红,随后再在国内上映,这部片子也许永远不会有人问津。但片子拍得实在是好,最后让沈初白以史上最小年龄影帝的身份拿下小金杯,电影本身也获得金影奖的最佳影片、最佳配乐、最佳导演与最佳剪辑,可以说是横扫全场。
国内陆陆续续有观众去接触,随后各大影评人高声夸赞,最后电影在国内也获得了十分不错的票房,而沈初白以卓越的演技,在演艺圈彻底地站稳了脚跟,随后一路扶摇而上,哪怕是十年后的今天,也无人可及。
当时,他才刚从清影毕业,不到二十二岁。
冯柯:“我有一些了解,那部电影拍得真的很好,可惜……”
沈初白笑着道:“可惜被删减了,现在甚至下架了吗?”
冯柯点点头:“我非常、非常喜欢这部作品,只能找到删减版,但还是看了很多遍,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感触,你演得很棒。”
沈初白:“谢谢。我那儿有原版,将近3个小时,你喜欢下次带给你。”
冯柯眼睛都亮了。
沈初白接着道:“我高考时候和家里有些争执,我父亲有些固执,想必你也见识到了,他认为我没有按照他的意志来生活,所以去清影念书后,我就和家里断了来往。当时也冲动,手头的钱应付学校那边都不是特别够,而且因为沈家的缘故,很多导演都不敢用我。在学校念书期间,我还是觉得需要实战,于是在一些小剧组、剧院待了很长时间,也是在那里结识了徐越导演。”
“徐越是个天才,但也是个疯子。这部片子是他潜心多年的作品,他甚至还是半个编剧。但是很多想法是不能实现的,整个剧组一直在磨合,压力很大,来来回回很多人,当时我自己的状态也很差,天天被指着鼻子骂,徐越不肯让步,现实条件又摆在那里,一场夜戏后他就病了,剧组就放了三天假,让大家都冷静冷静,徐越则让我自己出去找感觉。”
冯柯呐呐道:“你们还挺有个性的。”
沈初白笑了:“因为穷得只剩下个性了吧。现在想想,当时真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我一直挺有自信的,可是上了大学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在自己的掌控中。我喜欢演戏,但演戏这件事一向就不是一件单纯的事,除了演员本身,还有资方,导演,剧务……当时马上毕业,可又一事无成,一直坚持的事也前路未卜,挺迷茫的。”
冯柯有些吃惊:“你也会迷茫?”
无论是新闻中的沈初白,还是现实中接触了几个月下来的他,面前的这个人永远给人的都是一个目标坚定、一往无前的强大形象,他高高在上,是粉丝口中的“神仙哥哥”,他荣誉等身,是影坛不可撼动的最强王者。
沈初白道:“我是个很普通的人啊,肚子会饿,饱了会撑,身体会累,有七情六欲,会笑会闹,会茫然无措,会无可奈何。”
“齐烬这个角色,我一直在按剧本演,但再次遇见你之后,我才是他。”
“你以前见过我?”
“那时候你还是长发呢。”沈初白目光柔和地看向他。
冯柯呼吸一窒,那段中二时期就这样被摆出来实在是有些羞耻。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沈初白柔声道。
冯柯点点头:“中二少年打群架,有帮孙子玩阴的带了刀具,本来能溜的,结果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神经病掺和进来,反正挺混乱的,后面就伤到了,还闹到了学校,挺烦的。”
因为记忆内容不怎么美好,还牵扯了两个他最不愿意想起的人,所以被他刻意遗忘了不少,现在想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些片段。
冯柯皱着眉,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
沈初白镇定地点点头:“对,我就是那神经病。”
我……擦了个大西瓜的。
沈初白那时虽然成年,但脸嫩,依旧是少年模样。
从剧组出来,他先去看了看导演,被臭骂一顿后又被撵出来让他滚去学习。
徐越是个好导演,但脾气也是出了名的臭,当初让他来演的时候低声下气的,拍的时候照骂不误。徐越说,他有灵气,有天赋,但窝囊了这么久,全被压着了。齐烬开始也是这样,他一生都在压抑,压抑本性,压抑欲望,压抑情感。但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这些时候就是这个人物最美的时刻,但沈初白还在压着,他并不美。
齐烬是个难得的天才,他的音乐天赋无人能及,他一直在镁光灯的照射下生活,他永远穿着白色燕尾服,文质彬彬。他是所有人的骄傲。
但他不是自己。
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他才被允许休息,才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是自己的。
他学会了谎言,他乔装出门,和各种暗处的人混迹,一次又一次,在深渊边缘行走。
沈初白自认为演得很好,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音乐天才也好,酒吧里穿着女装,化着浓妆的不良少年也好。但徐越说他演得差强人意,等到了那段感情萌发的阶段,则连入眼都不能。
他隐忍,谦让,最后和他对着骂,但还是很难。他自己隐隐知道问题在哪儿,但不知道那个突破口在哪儿。
徐越说,齐烬的学生时代影响他最大,那场毕业晚会更是他人生悲剧的□□,但那时的齐烬也是最美的。西城区的九中有场晚会,他已经打好招呼了,让沈初白去看看。
沈初白以为这是嘲讽他心态老了,演不出中学生的感觉,压着火换上校服去了。
的确是毕业晚会。
六月中下旬,盛夏,高三生经历完那场考试,成绩还未公布,有着满满的精力来安排自己的晚会。
沈初白戴着口罩,穿着与之前有些相似的浅蓝色校服,支着长腿混进了礼堂。
他没和学校谈,自己翻墙进来了,跟着躁动的人群向礼堂走去,旁边还有几个人和他搭话,都被他以身体不适给混过去了。
在路上,有两个学生抬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还帮着搭了把手。其中一个男生后面还道了声谢,清澈的眉眼看着有些眼熟,但那个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