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樘作揖道:“父老等莫要抬举我了,我哪里算什么老爷,一个顽童罢了。”
那个瘦削的中年赶紧躬身道:“是是是,是少爷,少爷,小老儿笨嘴拙舌,冒犯了少爷。”
那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让丁樘不知道如何去对待,两手竟然就那么浮在半空。这几位颇有些让丁樘这几人建立起来的认识收到了一些冲击,原本在他看来,大明朝的精神层面相较于在后世所见到的清朝照片和录像来说,要好上不知道哪里去。因为不论他遇到的是什么人,都是不卑不亢,绝不会像这位一样卑微到骨子里。
丁樘怕他不自在,特意让进宝将他扶起来,然后便兴致缺缺地回到了长凳上。
丁樘叹了口气,问胡先生道:“他们为何如此喁喏?”
胡先生道叹了口气道:“人生在世,酒色财气,若无财傍身,腰杆便不直啊。”
丁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丁樘解释道:“我是说,若是他们如此喁喏,又如何可能有财?人若无心气,那是谁也救不了的。”
胡先生点了点头道:“少东家说的是正理,只是这世上的人,天生便有命。似那户人家,生来贫穷,便在歧视中长大,又如何能挺直腰杆做人?而不以自健心气见人,又如何能翻身?归结到底,都是个命字。有些人生来就贫苦,有些人生来就富贵。”
丁樘反驳道:“人怎可能生来有命?你说我的命是怎么样?我能不能中科举可是有命?若真的有命,挣扎作甚?”
胡先生道:“少东家难为我了,我哪里能课卦算命。但我知道方术家说,‘一命二运三风水’,但以我看啊,那是‘一命二运三勤勉’。便是命里注定,也还有运气,还有奋斗。像少东家这样的,命已经好了,便要看个运,再看一个努力。这三样啊,占了两个,那都是人中龙凤。而像那样的人家,本来就缺了个命,若要在运气和努力上都补回来,可难了去了。”
丁樘想了想,却也觉得有理,但还是不肯轻易服输,他又道:“我听二爷爷说,我家也是起于微末,挣出的这番基业。”
胡先生笑道:“我的少东家呀,您家老祖宗哪里是起于微末,他本就是义门陈氏的后人,即便一时困顿,终究是潜龙在渊。而他赘入的丁家也是富户,这潜龙遇到水,开枝散叶,锦上添花,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胡先生说完,丁樘便沉默了。胡先生还没打算停,他继续道:“少东家您还别不信,以老儿我见的呀,就是那么个理。比如说每年四时节来领粮食的吧,这一次次的,只有加的,没有减的。即便真的少了,不用发了,那也是他家绝了户,其中断没有翻了身的。”
胡先生的补刀很及时,丁樘再也没了反驳的话。人要跨出自己的阶层、阶级,是多么难办的事情?而没有工业化、没有基础教育的封建社会,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或许,这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