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难免有几场暴雨,这一日大雨滂沱,燕思思站在屋檐前,静听雨音,若有所思。
封跃白走过来,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天气凉,你穿这么单薄担心着凉。”
她就摇了摇头,回头看他,“那个丫头可还守在门外?”
“姑姑如此关心她?”他看上去有些惊讶,“放她离开了,要去哪里就是她的自由,即便是姑姑也无法干涉,关心她,给她自由,那就不能够再干涉她,姑姑说是也不是?”
“是这个道理。”她看向远处,眼神就很是荒凉,她又是一番感叹,“终究是我对不起那孩子,对不起路大哥和小乔姐。”
“小乔?”封跃白皱眉,据他所知,只有燕思思那个丫头才会喊路乔一声小乔姐。这算什么?说漏嘴了吗?他心里本来就颇不安稳,这一回更是激起了波浪!
她却很平静,就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异常,还浅浅地笑了,“很神奇是不是?燕思思第一次唤她小乔的时候我就想,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路乔同她母亲长得很像,当年我也是追在她母亲身后,唤她一声小乔姐。”
她闭了闭眼睛,身上的气息依旧十分冷淡,却很是悲伤了,“他们救了我,我却不小心在哥哥面前说错了话,害死他们,这便是恩将仇报了吧。”
“姑姑并不是有意的。”封跃白道,他心中尚有疑虑,不过暂时没找到破绽,可这口气儿也总是不能松下来,有的时候他也感叹自己多疑。不过即便是疑心尚存,他也总是担心姑姑伤心。
“有些事情变成今天的样子原不是我的本意,当初我也是想着救思思,想让她活着出去,那孩子心思纯良,月落阵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走出去,可前提是她得足够强大,我把自己的元灵渡给了她并不是想要利用她的身体活下去,而是想让她活着,你明白吗?”她淡淡地说着,便笑得苦涩了,“当一个人在这世上再也没有留恋了,心都碎了,成了微尘,随风散去,活着的每一瞬都是窒息的痛楚,活着就没有那么的重要了,孩子,你又明白吗?”
这像是姑姑能够说得出来的话,她总是有灰心的时候,心情低落到极点就会想到死亡,想到一了百了。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没有任何留恋就不再珍惜自己的生命,觉得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姑姑当真没有半分留恋?”关于这一点他就是不甘心,“在姑姑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那个男人?路明月夫妇?就如今看来,即便是路乔那个丫头都是要紧的,横竖姑姑心里眼里就是没有小白,否则怎么忍心抛下小白,当真没有半分留恋。”
他不免又是灰心丧气,心里是失望的,是伤心的,也是痛恨的,可是偏偏又只能忍下这口气,只有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才会无可奈何,“姑姑今日提起这些事又是为何?不过是想让小白放那燕思思一马,可是已经消失的人是回不来的,路乔那丫头也没走远,若是姑姑不见了,小白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有些事情姑姑最好想清楚,不要害人害己。”
孩子大了,也学会威胁人了呢。
燕思思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雨幕中他撑着伞,从背影上看那个人那么飘逸,不像是人间的人,倒像是天上的神。
可怎么会是神呢?他有那么多的欲望,那么多的仇恨,怎么可能会是神?不过是这世间一个大俗人罢了。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终于是长大了。
说起来这世间万物,不管是什么,幼崽时期总是最可爱的。这不管是小猫小狗,还是人……
长大了心思就多了,不再纯粹干净,开始有了自己的欲望,为了自己的欲望与别人争夺,明争暗斗的嘴脸也就丑陋了,实在是难看得厉害。
燕思思有些失望了。她原本还想劝一劝他,其实是想要他放下的。封止已经死了,当年陷害他姑姑的人已经被他姑姑亲手处理掉,他这仇也算是报了个大概了,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还是念一念佛经吧,这世上之人多是想不开的,总是放不下的。
她回房去念经。
第二日的时候路乔就不见了,燕思思收到了一封她留下的亲笔信,只道是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山长水阔,后会有期?这字迹倒像,只是这话却不像是路乔能够说出来的,她就算是要留下什么也只会说:“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见吧。”
她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话,叫人听起来更为伤感。她很讨厌告别的,以她的作风应当不辞而别。
尽管这封信处处透着不真实,可燕思思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头,“她能离开是最好的,日后就隐匿江湖,保一生平安,他爹娘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看起来真是没有半点失落,就像是放走了一只祈福放生的乌龟。
封跃白能够就此安心吗?似乎她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证明。
“姑姑知恩图报,还心地善良。”他是笑着的,看上去却是难过的。
他总是这样的,她知道他小时候吃错了药。那个药就是叫人性情大变,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之后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如今这个样子,多疑虚伪,阴险狠毒,或许原本的他应当是善良的,真诚的。可他如今已经无药可救。
燕思思不免一阵可惜,只是可惜当年那个孩子。可是如今她倒是很惊讶了,善良在他眼里也是美好的品德吗?这样说起来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她道:“你是个好孩子,姑姑知道你听话。”
她总是认为他是孩子,可是他就是想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姑姑还是姑姑,可是如今姑姑这身体与小白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小白,不要妄言。”她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不想听到而已,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你心里都清楚是不是?终究你还是不在意我。”他这样说罢又要离去,她也未曾阻拦,他走了几步,似乎是不甘心,又急急忙忙的拐回来,非要问她个明白不可,“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一心一意待你,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把你给忘了,只有我还记得你,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把你找回来,我费尽心思把你找回来,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孩子吗?你仔细看看有我这样的孩子吗?你再看你如今的模样,如何非要以长者自居?为何就不能珍惜眼前人?”
“孩子就是孩子,你先回去吧,最好是一个人冷静一下。”她非但没有妥协,反而还要赶他走。
封跃白心里再不爽也要走,再呆下去他恐怕会发疯。他自己为了这桩事暴跳如雷,她却十分平静,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就叫他看上去像只跳梁小丑。
他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更无法面对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所有人都说他是变态,一个爱着自己姑姑的变态。或许吧,他就是喜欢,就这样孤注一掷地喜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