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梓芹在余年成带着实习医生离开的时候,悄悄往云染口袋里塞了一把棒棒糖。云染挑出一根荔枝味的,仔细地拨开糖纸,审视了一番她过去从来都没有尝过的糖果。
她从小就早熟,别的小孩们欢快地玩在一起,但是她得跟着父母一道去实验室上班。
她的父母换上白大褂,走进遍布精密仪器的实验室,而她就坐在一道钢化玻璃相隔的地方等待。
冰冷而有序的研究所,到处都是肃杀而萧条的银白色金属,会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的机器
这就是她记忆中出现最多次的场景。
有次她生日,母亲问她,最想要什么礼物。
她的回答很出人意料。她不想要漂亮衣服和娃娃,也不想要书本和纸笔,更不想要新奇有趣的玩具,她希望能有一个硅28的球体模型。
她觉得,球型是最完美也最稳定的物质形态。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圆和球状物。
以超高纯度硅28为原料打磨而成的球体,已经是最接近纯粹的球型状态了。
母亲当时露出的震惊表情,直至今日,她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即便她的父母后来在一场实验事故中意外过世,她都一直没有忘记母亲那张错愕的脸。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棒棒糖,不过棒棒糖也是类似于圆球的物体。
云染嚼着糖块,问道:“你看我的眼神很凶,像是想要揍我,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是个很无辜的路人甲。”
罗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有时候觉得这家伙就是不通人情世故、幼稚、不会看人脸色,可是现在发觉,她分明就不是不会看人眼色,而是故意的。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觉得她特别特别的欠揍,欠到走在路上会被人套麻袋的那种!
罗溪冷脸道:“那你来找我干嘛?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没有,刚好路过,听到有人在议论,但是我没想嘲笑你。”她指了指前方狭长的走廊,沿着这条走廊一直走,就是药房仓库。
“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罗溪恨恨道,“尽管嘲笑我好了,反正不管是医院实习和学校奖学金,他们都不如我,也只能说说风凉话罢了!”
云染咔擦一声,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她舔了舔嘴唇,又道:“不过余医生也没说错,你的确是不喜欢学医。”
“对啊,我不喜欢学医,这个专业根本不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喜欢医学院的氛围也不喜欢中医,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罗溪自暴自弃一般大声说,“可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喜欢什么,将来想干什么!”
云染:“”
这可真是情绪丰沛而又变化多端的人类啊。
她尝试着安慰道:“现在也没什么办法了。要么将就着去喜欢一下吧,不然难道你还想离婚?”
系统:噗嗤
云染又劝道:“再说成年人都要学会圆滑和妥协的,做事先学做人嘛。”
罗溪:她说得都对,可是她就是感觉自己被嘲讽了怎么办?!明明这些话都是她之前教训云染的,可是现在都被她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云染在药房加班加点分拣药材到凌晨,又偷偷溜回外婆的病房,在边上的空床位上睡了四个小时,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药房仓库,观察她正用古法提取香料的进度。
也不知道是原主的运气已经跌落低谷,现在换她接手这个身体就开始逐步回暖,还是她本人自带运气光环,脂吸法的效率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低。
再过上三五天就可以完成最后一步:用酒精洗涤油脂,将精油和动物油脂完全分离。
整个过程当中,没有昂贵的材料和工序,全部手工操作,只需要几块玻璃板和动物纯蜡。
连着几天,云染都住在医院。
不是在整理药材,就是小心翼翼伺候着她的古法炼精油,感觉累了就游魂一般地荡进外婆的病房,随便往空床上一倒,醒来又继续着高强度的工作。
郑淑珍都被她的兢兢业业、废寝忘食给震惊了。
她每天到得最早,走得最晚,一个人就把洒在地面上的绝大部分草药都分拣出来,存放妥当,还从来都没出过一次纰漏!
她忍不住向医院里打了两次报告,申请给她算加班费,还要加工资,这样不知疲惫地工作,一般正常人都做不到。
不光人类做不到,就算机器人也该因为超负荷运作而发烫了!
于是云染在药房打工的第五天,就迎来了加工资的好消息。
才干了没几天就能加工资,这在菡城医院还是头一遭,但是根本没有人对她羡慕嫉妒恨。
仗着年纪轻轻,毫无顾忌地熬夜修仙,一个人把一群人能拖拖拉拉干一个月的活在五天里干完,最后只加了两百块工资。
什么叫作得不偿失?这就是!
什么叫作燃烧生命换来点蝇头小利?这就是!
大家只会觉得她脑子有毛病,而不是羡慕她干活利索,能多拿区区两百块。
再加上有苏怜怜这样的前车之鉴在,没有人再敢去找她的麻烦。
毕竟她是那种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直接把对方扒得连块遮羞布都不见的人啊。
从前大家只知道苏怜怜在医院里跟保安眉来眼去,但是经过她一顿分析,八卦就成了实锤,还牵扯出她偷配仓库钥匙、拿药材出去卖钱的事情来。
虽然说,苏怜怜偷卖的药材价值也不算很高,医院方看她经济困难,也不打算追究,最终不会量刑。
但是这么一闹,又是拘留,又是牵连出和保安合伙,还偷盗医院财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怕是很难再找到工作了。
江砚殊坐在平稳行驶着的车子里,腰背挺直地坐在后座,微微垂着眼,用余光瞥着摆在身边的书包。
他的书包被塞得鼓鼓囊囊,连拉链都拉不上,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他的父亲就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还隔着不小的距离,两人既然不聊天,也没有眼神交流,不太像父子,倒像是一对陌生人。
车子很快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司机握着方向盘,被身后那对父子互相静默对峙的气氛弄得心里发毛,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最终,还是江应天打破了僵局。
他微笑道:“砚殊,申请的航道是在下午一点半开通,我们还要开两个多小时的高速才到机场。除去办手续的时间,你就只有半个小时。”
江砚殊点点头,单手提住书包带子,打开车门就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