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禅!”虽说才来了书院几次而已,但,甘霖现在进阿斗的院子已经是轻车熟路,别说书院口的仆从,就连给阿斗守门的郭攸之都愣是没拦住这位横冲直撞的刺史。正在听诸葛亮讲课的阿斗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诸葛亮苦笑一声,放下笔,站起身,“看来,主公还是先出去迎接一下客人比较好。”
“真是,邓州再怎么着也是个中州,户口数十万,事务应该不少的吧,他堂堂刺史就这么闲吗?年才刚过完没多久吧,积压的公事他料理完了吗?!”说着抱怨的话,阿斗却忍不住扬起嘴角,起身出门的脚步格外轻快。
郭攸之收好阿斗昨晚的作业,再转回身收拾一桌子的笔墨纸砚。鉴于对方都已经到了院子里,诸葛亮也一起动手,总算在阿斗被甘霖拎着衣服领子提溜进来之前收拾出一块可以见客人的地方。
“嗯,一年没见,阿禅可长大了不少啊。”又是揉头发又是捏脸,甘霖表达喜爱的方式实在是过于不拘小节,纵使两辈子都在修身养性之人如阿斗,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二叔,提醒你一下,我们去年见面可是见了不止一次的。”
“这不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虽然手感的确很好,但揉了这么久,看那孩子都快炸毛了,甘霖就算再怎么舍不得,也不得不放开了阿斗已经开始发黑的脸,“算算,咱们怎么着也有几十天没见了,这几十年的时间,你就一点都不想你二叔?”
“不想,一点都不想!”终于从魔爪中挣脱的阿斗撇撇嘴,强忍住没有再翻一个白眼,“顺便二叔,有话快说,说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不忙我还忙呢!”
“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好忙的,”进了房间,甘霖直接坐在阿斗的书桌前,如此鸠占鹊巢的行为让郭攸之和诸葛亮一起皱眉,阿斗察觉到两人的不满,笑笑,“对了,先生刚才不是说您还有事吗,弟子就不留先生了,攸之,给甘刺史上茶。”
阿斗的逐客令虽然婉转,但诸葛亮自然心知肚明,人家毕竟是亲舅舅,血缘之亲,而且看样子主公很喜欢这个舅舅,诸葛亮自忖自己一个外人,也不打算掺和,行了一礼便退出房间。郭攸之出去打热水,临走还没忘关上门。阿斗坐在方才诸葛亮的位置上,他跟这位为长不尊的刺史已经连礼都懒得行了,“我说,二叔你拿着朝廷俸禄,就每天这么正事不干四处游玩?”
“什么叫游玩!”甘霖一拍桌子,“身为刺史,每岁一巡属县,观属吏,察风俗,这可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这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么就成了游玩了!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就别瞎说!”
“人家刺史巡察属县都是劝课农桑,提点刑狱,再就是查看民间风俗,乡里豪强有没有仗势欺人,你净往我这儿跑什么!”阿斗也对着他一拍桌子,实在是拿不住晚辈的礼数了。
“巡视学校,教民廉耻可也是刺史的职责啊。而且,你既然对刺史的职责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会不清楚,还有一条叫什么,‘部内有笃学异能闻于乡间者,举而进之’?”甘霖眯起眼睛,看向阿斗,“我这不是试图向朝廷举荐良才未遂吗?”
“您就不能换个人举荐吗?”阿斗无奈,一手扶额,“怎么,堂堂一州刺史,是打算跟我们这一个小小的书院杠上了?”
“得了吧,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甘霖也白了阿斗一眼,“邓州又不是长安洛阳那一类人文锦绣之地,你找遍整个邓州,看看有没有人的能耐能比得上你家先生一半。”你以为我想盯着你,问题是我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啊?
“我知道我家先生厉害,但是先生志不在此。”阿斗伸手揉揉太阳穴,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而且,你只要稍微把要求放低一点,邓州这么大一片地方,想为朝廷所用的人少吗?你这一直吊死在一棵树上有什么用?”
“见了你家先生之后,这世上还有贤才可言吗?”甘霖摇摇头,神色郑重,“阿禅,帮我劝劝你家先生,行吗?”
“二叔你别这样,我不习惯……”除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次之外,甘霖在阿斗面前一向都不怎么在意形象,忽然间这么这么正经的样子,是让阿斗有点不习惯。但,这么看来,甘霖是认真的,“你想想,连我自己都被先生管得死死的,我去劝他又能如何?这世界上,没有先生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能勉强他的人。”先生唯一一件没有成功的事情,也实在不是他的错。
“算了算了,不难为你。”甘霖微微一笑,“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你记不记得去年你们书院有人中进士的时候,我答应了你什么?”
“唔……”阿斗皱了皱眉,“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二叔你有话直说。”毕竟人家陈曦是朝廷官员,也不能说来就来的,本来就是一时口快,阿斗其实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本来去年退之都答应我了,可,去年朝廷诏命为今上炼丹写颂,他不肯写,被贬官青州博士,路程又不过邓州,朝廷贬官到任有时间限制,他也不敢贸然在途中拐过来。可是这家伙啊,跑到外地去了还不消停,这不,终于被免官了,你有机会了。”甘霖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差不多过几天他就能来,你让人洒扫一下,准备一间空房间。”
“人家被免官,我怎么看着二叔你这么高兴呢?幸灾乐祸可不是好习惯。”郭攸之将茶水捧给两人,阿斗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说句实话,如今天子炼丹修道只求长生,整个朝廷乌烟瘴气的,就他那个性子,我倒是巴不得他早点出来,免得到时候又被什么事情波及,至少现在罢官,他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危。”甘霖啜一口清茶,摇摇头,却没有多少忧虑。
“二叔啊,你这算不算是指斥乘舆?”阿斗放下茶杯,微微眯起眼。
“你若是想告我,去就是了。”甘霖看出阿斗在开玩笑,也便随口应了一句,“我甘霖一人做事一人当,放心,就连越级上告的那几十棍子我也不让你挨。”
“二叔别闹了。”阿斗轻轻摇摇头,郭攸之却似乎很好奇甘霖所说的“朝廷乌烟瘴气”到底是什么情况,眼看阿斗不打算问,郭攸之的眼神闪了闪,打算一会儿去找诸葛亮一趟。阿斗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听说太子仁厚,颇有明君之相,其实二叔也不用这么担忧的,朝廷也未必……”
“别提太子。”甘霖摇摇头,“太子将来若是明君,我甘霖把头摘下来当蹴鞠给你踢你信不信?”
“二叔,慎言!”太子可是未来的皇帝,不能指斥乘舆,也同样意味着不能乱嚼太子的舌根。说话这么胡闹,阿斗皱起眉,舅舅这是打算造反?
“放心,我没打算造反,只是有些事情,也不方便跟你说。”甘霖端起茶杯,似乎是想像喝酒一样将茶一饮而尽,然而刚沏上的热茶绝没有酒喝起来那么舒服,被烫到舌头之后,甘霖乖乖放下茶杯,放弃了这个艰难的工作。
“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阿斗笑笑,执起茶勺,“来,咱们谈谈别的,反正你跟我说朝廷,我也什么都不懂。”难怪他这么想要自家先生,怕是想要让他在朝廷上力挽狂澜。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以诸葛亮之谨慎,真到了这样的朝廷上,怕也是明哲保身的可能性比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