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然如此就罢了,姜梨晓得季淑然惯来爱做这样的举动。只是连姜幼瑶也要忍住不悦做面子,就让姜梨有些诧异。
姜幼瑶应当如姜玉娥一样,一声不吭,心里恨毒了自己才对。
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姜幼瑶,发现姜幼瑶的目光里,还隐藏着些期待和兴奋,不由得警醒起来。
再如何,宫宴还是要开始的。
菜肴丰盛,姜梨却无心品尝。姜玉娥有些炫耀般的为姜梨解释各样菜色,似乎在证明自己比姜梨见过的世面多得多。或是故意不提醒一些菜肴要如何入口,等着看姜梨出丑。谁知姜梨要么安然无恙的度过,要么根本就不夹那道菜,让姜玉娥的打算落空。
到了后面,姜玉娥也不怎么在意姜梨了。只管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有意无意的侧身向着男眷席上,大约在“引人注意”。
姜梨只觉得姜玉娥的行为可笑,不知杨氏怎么想,不过倘若三房的人人人都是姜玉娥这个德行,姜梨就能了解为何这么多年,姜元兴还只是个校书的原因。
成为笑话还不自知,自然很蠢。
男眷席上,周彦邦却是不时地往姜梨的方向看去。
因着姜梨与姜幼瑶坐在一处,旁人看见,也只以为周彦邦看的是他的未婚妻姜幼瑶,身边的人还打趣他,周彦邦笑着应了,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和姜幼瑶解除婚约,重新让姜梨成为他的妻子,到现在已经成为了周彦邦的执念。只可惜这件事宁远侯夫人不同意,宁远侯听了更是大怒。周彦邦也晓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是荒唐,毕竟姜家又不是小门小户,怎么能三番五次的毁亲?
但姜梨的确是不一样了。
周彦邦每一次见到姜梨,都能更加欣赏姜梨身上的美好。她和燕京城的贵女们看起来都不一样,她对自己越是疏远,周彦邦就越是不甘心。周彦邦晓得,自从校验过后,姜二小姐的名声变好,许多贵族子弟家里就会开始将目光转向姜梨。而近日洪孝帝授礼的时候,周彦邦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这些年轻公子,也有许多看姜梨看的目不转睛。
有才华,性情温柔,生的清灵美丽,家世不薄的首辅千金,还得到当今陛下的青睐,这在燕京城的贵女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姑娘。
周彦邦心里抓心挠肝的不安,生怕就这样将姜梨错了开去。可他自己和姜幼瑶的亲事都已经定在了明年冬末,若是不出意外,就只能和姜梨擦身而过了。
周彦邦很不甘心。
在他频频看向姜梨的时候,自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一番举动,已然落进了另一人眼中,这人却是沈如云。
沈如云眼见着自己的心上人终于能和自己见上一面,心中自然是喜悦的。只是喜悦很快就就被冲散了,虽然和周彦邦同处一处,可周彦邦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姜幼瑶的方向。
沈如云很是伤心,她心中爱慕周彦邦,可从前是自己身份配不上,如今她已经是状元郎的妹妹,兄长亦是朝官,能与周彦邦站在一起,可周彦邦又有了婚约。
倘若这只是婚约便罢了,沈如云却也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周彦邦看向姜幼瑶的眼神,充满了缱绻爱意,那代表着,周彦邦心里也有姜幼瑶。
沈如云的心,一瞬间跌到谷底,伤心之外,又生出一股不甘与妒忌来,只恨不得姜幼瑶和周彦邦的亲事出现个把周折,让这桩亲事成不了真才好。
姜梨享用着菜肴也觉得味同嚼蜡,只因为瞧见沈玉容和永宁公主二人,便恶心的吃不下饭,然而宫宴还是要继续,也只得按捺着不适,勉强继续着。
这一场宫宴,竟是持续了很久。官僚们各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说着官场上的话,夫人们则是闲话家常,交换着彼此府上无关痛痒的趣事。小姐们和公子们,则是隔着男女眷长长的席幕,偷偷地时而互相看一看,有不小心对上眼的,便又飞快的错开目光,仿若无事,实则暗暗地记住对方的容貌动作,打算回府后打探一番。
倒是各有形状,别开生面的一副众生相。
成王和洪孝帝之间,倒也兄友弟恭,其中潜藏的暗流汹涌,却不为人知道。太后一如既往地宁静,刘太妃与皇后在说话,丽嫔温柔的坐在一边,不时地为皇帝斟酒这种本不该她做的事,她也做得十分自然而亲切。
桌上的玉白细瓷瓶里,是杏花酒。因着女眷们不胜酒力,宫廷夜宴中准备的酒水也是甜甜的果酿,并不醉人。姜梨面前只放着杯茶,酒杯却是一点儿也没碰。自从当初沈母寿辰一事之后,姜梨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倘若当初没有喝下面前的那杯酒,如今大约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景象。
喝酒误事,她就从此滴酒不沾。越是宫宴这样的大场合,她越是不会犯一丁点差错。
姜玉娥却是不晓得这些,似乎也极喜爱果酿甜甜的滋味,直喝的眉眼微醺,脸庞爬上嫣红,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娇媚来。
正在这时,听得季淑然含笑问道:“梨儿怎么不尝尝这杏花酒?”
姜梨抬眼看去,就见季淑然自然而然的拿起姜梨面前的酒盅,给她斟满,笑着放到姜梨面前,道:“宫里的杏花酒和咱们府里酿造的不一样,味道更清甜,也不醉人。你们女儿家,多喝一些也有好处。”
姜梨扫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笑的温柔,但不知为何,姜梨突然生出了一种不适之感,仿佛心里有个声音正在提醒她,千万莫要喝下这杯酒。
姜梨相信自己的直觉,便道:“多谢母亲,只是我不胜酒力。”
“这哪里算酒,其实就是甜甜的糖水罢了。”季淑然笑道:“我见梨儿你今晚用膳用的不多,夏日里容易惫懒,喝点杏花酒解暑。”
姜梨心里打了个突,目光偶然瞥到隔着自己不远处,沈如云和沈母正在说话的景象。心中一惊,一瞬间,一些画面从脑海中倏然掠过,姜梨顿时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季淑然的眼神了,季淑然的眼神为何让她觉得如此眼熟。
季淑然的神情,那种极力按捺着期待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像是一条毒蛇蛰伏的眼神,可不就是当初沈母寿辰宴上,沈母的眼神,还有萧德音劝酒时候的笑容!
刹那间,姜梨差点变了脸色。
虽然怀疑来的莫名,但姜梨几乎能够断定,季淑然母女打的主意,就如同当年沈母寿辰宴上那些人打的主意一般,就是要她身败名裂!
从小吏女儿到首辅千金,重生为人,她竟然又遇到同样的场景。
姜梨的心中说不出是愤怒多些还是荒谬多些,到了最后,却全然只想冷笑。
她前生就是因此此事而悲惨一生,如今换了一拨人,却要来故技重施,既然如此,她就偏不如这些人所愿!
姜梨看着姜幼瑶,笑道:“三妹也没喝这酒呢。”
“幼瑶不能沾染杏花做的东西,”季淑然道:“但凡沾了,便会全身起红疹子。你别看她一点不沾,怕是心里馋嘴的很呢。”
姜幼瑶撇了撇嘴,没说话。
姜梨却心知肚明,季淑然可算是个万无一失的,只怕是害怕中途出什么变故,让姜幼瑶误饮了酒水生出事端,连这种理由都能编出来。
只是,季淑然莫非以为,只要姜幼瑶不喝酒,就能万事大吉,全顺着她心意么?
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姜梨微微一笑,淡道:“是么?还是第一次听说三妹不能粘杏花。如此,多谢母亲了。”她将酒杯接过来,以袖遮面抿了一口,这才放了下来。
还剩大半盅。
季淑然眼见着,却也没有再劝姜梨喝下剩下的半盅,又与姜梨夹菜,端的是温柔慈母,一点儿也挑不出错处。
姜梨心里发冷,抬眼看去男眷席上,正瞧见叶世杰也正被人劝酒,叶世杰毕竟今日才被点任京官,来敬他酒的人许多,叶世杰多少也得喝点。这本来无可厚非,不过姜梨却见着,那斟酒的太监,未免也太过殷勤了一些。
年轻的公子哥儿如此多,那太监偏偏守着叶世杰一个,分明李濂李璟也在旁边,周彦邦也在旁边,沈玉容也在旁边,太监多少也要照拂着周围的人一些,可他独独就盯着叶世杰。
其实宫宴这么多年,席上又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没有人回去注意一个小太监的举止。但姜梨偏偏就注意到了,她幼年跟着薛怀远,薛怀远处理公务的时候,偶尔也会教她一些,越是复杂的情况,越是要留意细节。
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此时被姜梨看在眼里,也终于令她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原来季淑然母女为自己安排的“奸夫”,是叶世杰。
于情于理,好像都很合适。叶世杰和自己是表兄妹,本就有关系,当初她当街为叶世杰解围,也可变成有私情的象征。当然了,年轻男女互相青睐,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在宫宴席上,做出丑事被人撞破,那就是大过错了。
她身为女子,必然名声尽毁,明义堂校验做的全部努力都付诸东流。而叶世杰才刚被点任京官就如此下作,盛怒的洪孝帝指不定会怎么责罚他,至少叶世杰的仕途就止步于此。
叶家和她,结怨更深。成了亲也是怨,不成亲亦是怨,总之,她和叶世杰,这辈子就算毁了。
真是好周全的盘算!
姜梨眸光转厉,然而立刻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笑容依然如最初一般纯澈无争。
姜幼瑶正扭头,忽然瞧见姜梨面前的酒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愣了一愣,下意识道:“你什么时候喝光了?”
“唔,”姜梨答道:“甜甜的很好喝,我便喝光了。不过,不能贪杯,一杯就够了。”她笑笑。
季淑然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另一头的姜玉娥,将将放下面前的酒盅。
题外话
姜玉娥:意不意外?惊不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