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宁远侯府商量着对于姜玉娥的处置一样,姜府里,三房院子里,杨氏也正为姜玉娥的事与姜元兴争吵不休。
“玉娥现在已经和周彦邦在一起了,她只能嫁去宁远侯府!”杨氏瞪大眼睛,大约是因为姜玉娥的事,一夜之间,她竟看上去消瘦不少,越发显得脸尖而薄,颧骨高高,比平日里更显泼辣。
“我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做妾!”姜元兴却一改往日的懦弱性子,与杨氏争得脸红脖子粗。他道:“去给宁远侯做妾,将来她的儿子就会像我一样,只能做个庶子!”
这一下,竟是连杨氏也哑口无言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当初嫁给姜元兴,她也不是不喜欢,姜元兴虽说只是三房的庶子,但她也只是个司直郎的庶女,想要嫁给更富贵的人家,也是不可能的。加之姜元兴看起来清秀文弱,也不讨厌。
但过日子,总是柴米油盐。人的心又总是喜爱比较,比起大房和二房的富贵,三房过的这般拮据,让杨氏也气恼不已。心中有了不甘心和责怪,杨氏便时常与姜元兴争吵。姜元兴从不反驳,只是诺诺的受了,杨氏这才看清这男人不是文弱,是生性懦弱,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校书。
如今成亲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姜元兴与她争吵。而连“像我一样只能做个庶子”这种话都说了出来,显然姜元兴是被气急了。
姜元兴的确是被气急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做个庶子有多么卑微,虽然平日里看着他好像不计较这些,但在两个兄长面前,他总是自卑抬不起头的。他小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倘若他的生母是姜老夫人就好了,那么兄长拥有的一切他都能拥有,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长大了以后,便晓得,一切都是人的命,老天要他托生在一个妾侍的肚子里,他的一生就注定只能被两位兄长踩在脚下。
他的命运是不能更改的了,但他的女儿可以。姜玉娥是可以不走这条路的,她可以选择不嫁给周彦邦,这样一来,她的子女也就不必成为庶出这样悲惨的命运。
“那你说要怎么办?”杨氏突然冷静下来,她没有如从前一般和姜元兴不依不饶的争吵不休,而是近乎绝望的道:“玉娥的身份,只能嫁给宁远侯世子做妾,难道他们会娶玉娥做正妻么?眼下全燕京城的人都晓得玉娥和周彦邦在一起了,没有人会娶玉娥,你难道要她一辈子呆在府里做个老姑娘?还是让她干脆剪了头发到庙里去,青灯古佛一辈子?”杨氏喃喃的道:“我是没有教导好女儿,可你若不是个校书,如果出事的不是玉娥而是大房的女儿,断然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姜元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
这时候,姜玉娥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哭着对姜元兴道:“爹,我不要做姑子,我也不要在府里呆一辈子。眼下已经如此了,如果不嫁给周彦邦,我便是没有别的路可走,爹,您要逼死女儿吗?”
见妻女如此,再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姜元兴脸色灰白,再无招架之力,蠕动着嘴唇,终于闭了闭眼,半晌后才道出一个“好”字。
就此尘埃落定。
……
时日不紧不慢的过去,夏日终于过去了,秋天随着桂花的香气一道从遥远的长空中赶来。
这个夏日过的分外漫长,燕京城似乎发生了许多了不得的事。仔细想想,除非生死,也都是小事。但是小事里,也有被人津津乐道数月不停的。
宁远侯府周彦邦的桃花运便是一桩。
说起来,自从宫宴之上宁远侯世子当着诸位宾客的面与两名女眷纠缠不休,男子们皆艳羡周彦邦可享齐人之福,女子们则是不约而同的同情起周彦邦原本的未婚妻姜幼瑶来。
说起来也是飞来横祸,姜三小姐只要再过一年便可与周彦邦完婚了,谁知道中途出了这么个事。分明什么也没做,未婚夫便被人抢了。也有妒忌姜幼瑶的人拍手称快,只说一切都是报应,姜三小姐的这门亲事,可不是从姜二小姐手里抢走的么?可见真是自己的东西,抢也抢不来。
不管众人如何说道,最终这桩风流韵事,还是以宁远侯府周彦邦的姻缘来解决。
周彦邦将迎娶沈家小姐沈如云为妻,同时纳姜家姜三小姐为妾。
沈如云是被周彦邦“轻薄”的,又是中书舍郎的妹妹,女儿家的清白声誉最是重要,只得将沈如云娶进门去。那姜玉娥,燕京城流言里大多都是姜五小姐和自己的准姐夫早就暗度陈仓,只是为了遮掩这桩丑事,不得已才纳进门,只是姜家三房地位低微,做妾便行了,当然,姜家三房也应了,无形之中便更是映证了姜玉娥与周彦邦早有私情一事。
在外人看来,周彦邦娇妻美妾在怀,又成了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中书舍郎的妹夫,也算是皆大欢喜。但这其中滋味,也就只有周彦邦自己知道了。
芳菲苑里,桐儿坐在屋前的小凳上,和白雪一起打络子。
“三小姐不在,近日天气都好了很多。”桐儿伸着鼻子深深嗅了一口,空气里的桂花香气格外浓烈。
白雪煞有介事的点头:“对。”
“就是不知道三小姐要被禁足多久,”明月和清风扫完地,闻言笑道:“多关个三五日才好。”
姜梨笑着看着院子里的丫鬟,这段日子以来,她们也轻松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淑然母女没空理会芳菲苑的缘故。
姜幼瑶被禁足了。
那一日晚凤堂里,姜幼瑶和姜玉娥打架,听闻姜幼瑶划伤了姜玉娥的脸,姜梨是没有看到,不过有看到的丫鬟说,姜玉娥当时血流如注。以姜元兴的身份,自然不能对姜元柏要求什么,也不能把姜幼瑶怎么样。但老夫人动怒了,令人将姜幼瑶禁足。
姜梨想着,姜老夫人让姜幼瑶禁足,倒也并非是为了惩罚姜幼瑶弄伤姜玉娥一事,想来是怕姜幼瑶对周彦邦仍不死心,知晓周彦邦要娶沈如云和姜玉娥后,做出什么蠢事,干脆绝了她的路。
姜老夫人这么一来,实在省了姜梨的力气。没有姜幼瑶在姜府里惹人讨厌,季淑然大约也分身乏力,没有力气来对付她,这些日子,姜府里平静的要命。
姜玉娥听说是送去庄子上养伤去了,和宁远侯府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姜梨还是挺佩服宁远侯府的魄力,周彦邦的婚姻,便这么轻轻松松的定了下来。算起来,周彦邦也算是经历过三门亲事的人了。只是最后这一桩,想来是周彦邦最不满意的。
不过周彦邦不满意,沈如云和姜玉娥却一定满意。
沈如云也算得偿所愿,嫁给早就心仪的周彦邦了。姜梨以为,沈如云未来的日子并不好过,沈如云心胸狭窄,性情跋扈,却有一个功于心计,善于谄媚的姜玉娥相抗衡。而周彦邦本身并非爱慕沈如云,长此以往,定会对沈如云心生埋怨,这几人在一起,不怕宁远侯府不鸡飞狗跳。
恶人自有恶人磨,把沈如云和姜玉娥凑在一起,实在很圆满。
想着未来宁远侯府的闹剧,姜梨忍不住有些想笑,正想着,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你这是思春呢?还是思春呢?”
姜梨抬眼一看,姜景睿正一脸促狭的看着她,仿佛逮到了姜梨的小秘密,还嫌不够似的凑上前道:“说出来,咱们府上的二小姐青睐的是哪家公子?小爷我帮你去探探虚实。”
“胡说什么?”桐儿“蹭”的一下子站起身,道:“我家小姐清清白白,男子都没见过几个,什么思春,二少爷再胡乱说话,小心二夫人教训你!”
“这还威胁我娘告状,”姜景睿张大嘴巴,“姜梨,你养的丫鬟也太凶了。”
姜梨实在懒得管他,姜景睿成日就跟没什么事可做似的,一晃神就晃到这里来了。卢氏也真是奇怪,姜景佑管的那么好,怎么对姜景睿就这么放纵,难道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姜景睿越是无法无天,就越是没人敢管他?这也不对,倘若薛昭敢这么做,早就被薛怀远罚的叫苦不迭了。
“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姜梨问。
“三日后是中秋夜,晚上有灯会,去不去看?”
姜梨:“不看。”
“不看?”姜景睿瞪大眼睛,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姜梨,“你为什么不去?中秋夜灯会上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你之前又没去过……咳,你之前去过也是很多年前的了,如今更比从前热闹,怎么不去?”
姜梨道:“不想去。”站起身就要往屋里走。没料到姜景睿跟个无赖似的,立刻站起身,缠着她进进出出的问:“姜梨,你很有问题!旁的小姐都盼着每年的中秋灯会好热闹,你倒好,却也不去,到底是怎么的?那一日咱们府里的人都要出去,你不去,呆在府里干嘛,和禁足的姜幼瑶打叶子牌?还是陪祖母抄佛经?”
姜梨这样的好脾气都有些不耐烦他,道:“没有为什么,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姜景睿站在原地,桐儿白雪她们也一道看向姜梨。
姜梨这才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她缓了缓心情,对姜景睿温声道:“我不爱热闹,人太多难免磕磕碰碰,实在害怕,你要去便自己去吧,我一个人不去没什么的。”语气虽然温和,却是不由分说的肯定。
姜景睿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最后也无奈的发现姜梨好像没有要改变心思的意思,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姜景睿走后,姜梨便没有在院子里晒太阳,自己进屋去了。
等姜梨进屋后,白雪疑惑的问桐儿:“姑娘怎么不高兴了?”
桐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二少爷太讨厌了吧。”
屋里,姜梨对窗坐着。
桂花树翠绿的叶子里,开着细小的浅黄花粒,看着虽不起眼,却比其他花束都要芬芳。树底下也落了许多残败的花朵,由浅黄变成金黄,最后变成带着香的花泥,尘归尘,土归土。
又是一年中秋了,姜梨默默地想。
她回忆自己第一次跟着沈玉容来到燕京城,第一次在燕京城里过中秋。中秋是团圆的时候,她想念远在家乡的父亲和薛昭,总是分外怅然。沈玉容就牵着她的手对她道:“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没见过燕京城的中秋灯会吧,不比桐乡差,我带你去看,以后每年都带你去看,你会喜欢这里的。”
沈玉容就带着她去看灯会。
和桐乡这样的小地方不同,如果桐乡是淳朴,自然、温馨和可爱,燕京城就是繁华、迤逦、热闹和人群。她第一次见这么多花灯,那些猜灯谜的小贩写在灯谜上的谜语总是分外简单,她和沈玉容总是一猜一个准,赢得的灯笼手里也拿不下,转而送给路边偶遇的小童。
她还记得有个灯谜叫“众里寻他千百度”,她猜出来是“盼”,沈玉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个字,就像我对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