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昊在抬头看到五个人整齐排列站在墙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儿。
难道说，昨晚的酒劲儿现在还没过去？
他低头看了眼草稿纸上写的数据，那岂不是，这刚数完的东西也没什么可信度了。
“哥，”沈天歌朝她那看起来好像正在怀疑人生的哥哥招了招手，“我们来慰问你了。”
“沈大哥好，沈大哥辛苦了。”其余四个人就跟来找乐儿一样，说着还鞠个躬。
沈天昊指了指她、和她身旁的一排人，“你怎么在这，不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刚刚正好在门口碰到张弦。”
张弦，沈天昊又是一愣神，怎么感觉似乎是有阵子没怎么见到这个人了，明明他刚来的时候还成天那么显眼。“哦，你来就来，怎么还带着个医疗团队来了。”他收起手里的草稿纸们，打算让他们跟自己去办公室坐坐的时候，没想到会被拒绝。
“我们是来参观工地的。”
沈天昊看着李思才旁边的那个男的，认为对方玩笑般的嘴脸着实扎心，“工地有什么好参观的，没你们手术室好玩儿。”
互相之间无心的几句话，让互相都觉得心里憋屈，李思才叹了口气，“是不是我们打扰你工作了，不好意思，我事先让小天给你打电话，但她非不听。”
沈天歌扭头看他，带着一点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让我打电话了。”
暂且不说他妹妹有没有给他打电话，沈天昊非常看不惯别的男的那副自认为自己可以指示他妹妹的样子，“算了没事，我刚忙了阵正好歇会儿。你们想看看工地的话也都跟我去办公室戴上安全帽，也别离工人们太近，免得误伤。”
看来这个大舅哥不好对付啊，高芃禹心里念叨着，尤其是在看到沈天昊看着他们一拨里两个男人的那个表情，嫌弃里面带着厌倦，这大哥不会是个妹控吧。“诶，小天，你不说上次李思才到你们家去做客了吗。”
“嗯。”沈天歌心不在焉地答着。
“那时候你哥是不是就那么讨厌李思才了？”
“没有啊，没感觉，”沈天歌烦躁地抓了抓头，“我越来越觉得今天不该来了。”
“为什么？”
“我哥感觉好像很忙，而且最近好像出了很多事。”沈天歌趁她哥又跑去处理事情的时候跟他们抱怨着，“谁啊，提议要来的人！”
李思才摊了摊手，“我就提议，你们也是一哄而上啊。”
“我可没有！”沈天歌拍着桌子。
“嘤，天哥生气了好凶好可怕。”
“小筱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高芃禹拍着孟筱的脑袋让她老实一点，然后低头认真错，“对不起啦我们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你要是提前说就好了，说你哥最近很忙。”
问题在于沈天歌也没把他们当外人，也不想听到他们认为自己在生他们的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如何表现，逐渐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沈天歌摇了摇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忙，昨天晚上。”
说着，昨晚发生的事又涌进脑子，无法控制的心情和无法控制的表情让旁边的人越来越难受的同事、自己也开始自我厌弃起来。
“怎么感觉有点尴尬，我们要不要还是快点走吧。”在谁都不说话的时候，孟筱弱弱地发声建议着，“反正也确实了张弦是来了工地。”
“而且也看出来工地真的很耗神耗力了，”老白扒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沈天昊，刚刚走的时候说马上就会，但看他跑来跑去的样子，估计事情是忙完一件紧接着下一件，“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我以前还觉得搞建筑真的、很，啧，很什么，很炫酷？”
“别人还觉得当医生也炫酷呢，炫酷吗，你觉得炫酷吗？神外的白医生。”
“你别再挤兑我了行不行，普外的李医生。”
“好啦好啦，小天，你一句话，说走我们就走，说留我们就在这等你哥回来好好道歉。”仔细想想要是自己在手术室里正闷头工作的时候突然自己的朋友跑来说要参观，毫无征兆的，那自己怕是要动手打人。
“嗯，”沈天歌点点头，“要不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他。”
“等谁？”正推门进来的沈天昊的助手看到这屋子里一群人的时候吓得没敢走进去，“你们是……”
“啊我们在等沈天昊，嗯，他是我哥。”
“卧槽，传说中的昊哥的妹妹，久仰久仰。”助手小弟笑着拱了拱手，然后走进去取了台笔记本电脑，“那你们得多等会儿了。”
“既然这么忙我们就还是先走吧。”高芃禹说着就起身招呼着其他人。
“你们最近很忙吗？”沈天歌看这人也没有像他哥一样焦头烂额的样子，就试探性地问了句。
“哪是最近，工地就没有个闲的时候，不过以前忙的话感觉还能忙出个成绩，这次估计忙来忙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吧。”助手是听了些风声，几次找沈天昊证实，但沈天昊毕竟是经理，口风很严也不会放弃，只是这两天看沈天昊出去应酬的频率就觉得估计谣言是事实。“最近不好过，白天忙工程晚上忙应酬，这压力，再过两天要头发花白了。”
沈天歌攥了攥拳，“不能再找些人来帮忙吗？”
“昊哥的小妹啊，你这个说法听起来就很天真，我们缺的不是干活的人，缺的是钱啊。”
“那就找人去要钱！”
助手小弟夸张地张了张嘴，“能要早要来了。”
“我还以为你跑去电脑城给我买了台电脑呢，这么半天。”这话题也就伴随着沈天昊的到来戛然而止，他感觉办公室里的气氛异常奇怪，就推测估计是这个嘴巴很大的小弟又把什么不该说的说出去了。
沈天昊不记得昨天沈天歌给他打电话这事了，只是纳闷印象里原本自己已经在酒局上撑不住了跑出来吐得死去活来之后，满心想的都是这一次就撒手不管了吧，项目爱怎么样怎么样，他不想管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自己后来还是重回了酒局，继续捧着那些领导，吹嘘并夸大他们的能力。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自己躺在家里的地板上，旁边的妻子坐着哭，哭着说“你能不能别再喝酒了”。他爬起来想抱住她，但爬起来之后看着她哭的样子突然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绪。
他哭着哭着，就觉得那似乎不是自己在那晚第一次哭了，沈天昊下意识地翻看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看到沈天歌给他打过电话。
沈天昊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想起小时候他带着老二和小天出去到地里逮蜻蜓时，老二用肉虫子把小天吓哭，他把老二打得跑回家找爸妈，然后抓住小天的手说：有大哥在，不怕，别哭。
是啊，原本下定决心，他要用尽所有力气去给他的妹妹营造一个可以毫无顾虑去依靠的角色。
但他忘了依靠是互相的。
沈天昊不敢问昨晚沈天歌来电话说了什么，他害怕自己说了什么绝对不能跟妹妹说的话，怕自己那么多年努力营造的形象崩塌。
“大哥，我们错了。”沈天昊还没说什么呢，就看沈天歌带头道歉，然后其余四人也三三两两地说着不该来打扰。“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们就先走了啊。”
“怎么，不参观了啊。”这兴许是他保护了多年的妹妹在长大成人之后学会的退让，这一退让，就让沈天昊心疼得不行。要知道他的妹妹可是从来不跟自己认错的，无论到底是不是她错了。
沈天昊不希望小天对自己展现出来懂事的一面，她要是懂事可以朝着爸妈懂事，但在自己这里可以随便任性，他觉得接受她任性的一面是自己作为哥哥的特权。
就连这种特权都要被剥夺吗，沈天昊苦笑了一下，“虽然也没什么好参观的。”
“诶，西门那边又来货车了，你们不去盯着吗？”正在这个气氛又要沉重下去的时候，刚刚消失了一阵的张弦举着可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朝沈天昊和助理小弟说着。
这可真是好多天都没听到的声音了，沈天昊扭头，“我都以为你就不打算来工地了。”
“别啊，我就是最近没在你这片儿干活，喝可乐吗。”张弦晃了晃瓶子。
“这是哪儿来的可乐。”沈天昊刚刚就好像看到有人在发，当时就想问了。最近好像总能看到有人在发冰棍儿雪糕喝饮料，他也不觉得他们公司的管理和工程师会想得到给工人提供这种小福利。
“哦，我买的。”张弦说得云淡风轻，“便利店的老板人特好，多买就给批发价。”
“你买的？”那难道说之前其他的也都是他买的？沈天昊看了看他的助理，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是啊，”张弦笑了笑，走过去伸手揽过沈天昊的肩膀并顺势让他转身背对着办公室里的沈天歌他们，然后低声说，“别当着你妹的面好奇。”
这一举动就别说别人了，连沈天昊自己都被吓一跳，明明在这之前他们甚至都没几句交谈，“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沈天昊也低声问，毕竟他自己这个人是因为没钱才来被迫搬砖，但问题是这阵子他们根本就没有发过钱。
“都跟你说了，别好奇。”张弦松开他后把饮料瓶子递到他跟前，“大热天的，不来点冷饮谁都干不下去，主要就是我自己想喝了，又怕被抢，就多买了几瓶。”
多买的那是几瓶吗。
李思才和老白相互对视了一下，他们可记得张弦刚刚拎着的饮料，那两大袋子，怎么就不能叫个外卖呢，总不可能就为了要个批发价吧。
“诶诶还有么还有么。”助理小弟也跟着凑热闹。
“有吧，你看那边那个，那个剃了个板寸的，找他要。”
“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他。”
“你们不眼熟的工人多得是，”张弦耸了耸肩，“而且说真的，干起活儿的话就都戴着帽子，谁也都不认识谁。”说着，他也把挂脖子上的安全帽套在脑袋上，“我过去帮你们卸货吗？”
沈天昊犹豫了一下，接过饮料，又转身看了看身后那几个人，“算了，你去陪他们在工地转转吧，别太长时间，然后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