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代爹爹兄长谢过姐姐。”梅妃避过了解释此事缘由,欠身向我行礼。
稍后一日,宫中就传出了梅妃在花园中,为皇太后取露珠泡茶。因起得过早,染上风寒,闭门谢客一说。
皇太后得知此事,大赞梅妃显得孝顺,还赏赐了她些许绢匹,命我等以她为学习之榜。
我也放弃了与梅妃问清事情原由的念头,只得拐着弯地向太子爷讨教。
“梅儿病得不轻,本宫听说,仅有倩儿未去瞧过她。”独孤懿半眯着眼,斜靠软榻,身旁的奏折上墨汁还未干涸。
“倩儿是不想打扰妹妹清净。”我自知梅妃就是为了避我,而是假非真地演了这出风寒来势汹汹之戏。
她若见我,自会被我逼问兄长之事缘由,而此后,若染上风寒,又会引得我身子娇弱,无法照顾太子爷膝下目前的公主。
见我也罢,不见我也罢,理,均在她一次。
“原来如此。常言道,知子莫如父,知妹莫过于姐吧?”独孤懿抬起眼帘,狭长的曜石之眼,竟藏匿着聪慧之光。
我资质愚钝,编出来的搪塞谎言。他已拆穿。
“爷,若倩儿犯错,爷会将倩儿交与大理寺,还是另做处置……”我眼见屋外日头已斜,独孤懿指不定就要传膳,他留我同食,我还有空挡与他说话。若不将我留下,我见他就得等两日。
“任何人犯错,以律法处置。”
独孤懿话语急转,俊美的脸冷若冰霜,未等我将话说完,就起身拂袖而去。
“倩侧贵妇,恕老奴不敬,您怎的说些不相干的事,坏了太子爷兴致?”在一旁候着的杨公公目送太子爷远去后,摇摇头,冲我走来。
我到太子爷的府中见他,就是为了旁敲侧击地弄清,兄长之事可有回旋余地。不想几句话,竟激怒于他。
瞧他离去时的方向,定是走出了他的这座宫殿。
“倩儿愚钝。”我激怒于太子爷,为何杨公公这仅为太子爷铺床、打点杂事之人,如此敢言,“倩儿不知该如此……”
“自处”二字,咽在喉咙,恐是嘴太干涩,将二字淹没。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杨公公只将话说了半岔,便没了下文。
“请杨公公赐教。”我揣测杨公公的身份不是表面所见。
“老奴知晓的事甚少,老奴倒想向倩侧贵妃打听个人。”杨公公与我又靠近一步。
这事倒也奇了,侍候太子爷御书房的管事们,杨公公倒反不问,却向我问了通番卖国,收押于天牢,等着秋后问斩的谗丞,是否有救。
他说何事,我不解,就听他又道:“龙家代代忠良,却不乏贪生怕死之人,学了老奴说的那位谗丞……”
莫非我家兄长如今凄惨下场,与谗丞一般,不堪入目。夺量独孤懿先前脸色骤变,莫非他早已猜出,我今日来意。
“谢杨公公提点,倩儿知错。”我即便想到太子爷跟前认个错,他也不一定会见我。
我料中之事不假,太子爷一连十余天,也不曾到我院中,将梅妃、芯妃、华妃、太子妃宠了个遍,还新收了两名夫人,唯独我上门之时,将我拒之门外。
“太子爷,倩侧贵妃送茶来。”我每日皆到太子爷的宫门外,将自己泡制的茶相送。宫女也与我熟识了,匆匆将装着茶汤的茶壶,端至太子爷跟前,“爷,这茶水留是不留?”
“按前几日的办,倒了。”独孤懿看着折子,不曾抬头。
一盏茶光景,我又拿回了茶壶。
从宫女有气无力的神采中,我看见了独孤懿的不理睬,转身而去。
独孤懿已站在窗台边,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叹气。
“本宫今日乏了,不翻牌。”他望着窗外良久,直至公公端来侍寝妃嫔、夫人牌匾,请他选出今夜由谁侍候,才抬了衣袖。
“皇兄,怎的上好的茶水,都被你糟蹋了?”独孤樊走进屋内,一眼便瞧见宫女们用碗将茶水晾凉,再将晾凉地茶水,拿来浇花的奇异举动。
“父皇为你选了些女子画像,已送到御书房,择日去瞧瞧吧。”独孤懿盯着,宫女们倒向花盆中,已凉透了的茶水。
“赏我一碗喝。”独孤樊从宫女手中,拿了碗茶,不由分说,饮下。
眼还盯着另外两只空着的青花瓷茶盏,“太子哥,你也知,我对那女子在意之极。先前的话,我就当你没说。”
独孤懿微微一愣,讪笑。几句话打发走了,偶尔来他这边串门子的独孤樊:“摆驾,梅妃。”
太子爷的令,刚落音,奔向梅妃院落传话的公公,拔腿而去。
宫中越是不便说的话,传得就越发的快。
梅妃在十日之内,受宠两次,早盖过了我昔日得宠的风头。
我抱着幻儿,逗着笑盈盈的她,听着打探事情小宫女碎碎叨叨的话,不语。却不想,梅妃竟领着太子爷,到我处,来瞧幻儿,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梅儿一病几日,可想坏妹妹了。”梅妃精致的脸,比前些日消瘦几分,尖尖下颚更显柔弱之态,张开双臂,恳求的目光投向幻儿。
我无奈,将幻儿递与她。
独孤懿一再回避见我,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令我与他重逢。
我见他不语,便不敢轻言,侍奉茶水,立在一旁。
“太子爷,梅儿恳请,您让梅儿抱着幻儿,去晒会太阳。”梅妃对幻儿爱不释手。
“去吧。”独孤懿慵懒摆手。
我上前,为幻儿整了整身上的包被,与梅妃眼神无意交汇,见她眼底竟是指派之意。
原来,她用尽法子,将太子爷带到我处,为的就是要我为兄长说情。
昔日之荣耀,付诸江水难复返。我的话,在独孤懿跟前,又有几分力道?
梅妃抱着幻儿离开,偷偷地冲侍候房中的公公、婢女招手,待他们离开后,小孩子气地将门,掩了:“妹妹这会成全姐姐。”
她心思,竟如此缜密!为达目的,将我送上太子的床,至少给我与太子绝对空间。
“倩儿,添茶。”独孤懿将饮尽,已空去的茶盏,搁回几上,手指轻叩着红木几面。
“是。”碌碌茶水声,消失于杯中。
沏完茶的我,又立回先前站过的位置。
“本宫歇会,为本宫掌扇。”独孤懿身子一歪,斜靠软榻,良久便不再说话。
我见他歇息了,欲出门去寻幻儿,刚要转身,就听“哗”的一声,独孤懿身上搭锦被,一半扫在地上。
他似乎睡得不大安稳,眉峰紧皱。
我幽幽叹息,拿了扇,挨他身旁站了,轻扇。另一只手,则将锦被拢起,搁到一旁。
独孤懿的眉峰舒展了些,却仍像心思重重。
我只得将扇一直摇晃。
约莫大半个时辰,我也发了,摇扇的手也倦怠了,稍不留神,我向前倾去。
“不用。”独孤懿伸手格挡,“本宫是让你歇息。”
他借着屋外透进窗台的零星光线,走向大门:“本宫今夜要去与梅妃说话。”
“倩儿恭送太子。”他走了,我心安了。
独孤懿伸手附上门把,我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竟问了不该问的话语:“倩儿有一事,想请问太子爷。”
我仍跪在地上,原是为他跪送,此刻倒成了个跪拜求解惑。
若兄长真的里通外国,那遭殃的,就不止他一人,我那可怜过了大半辈子,才在庵堂里找到栖身之所的娘亲,恐怕也会受此牵连。
“嗯。”独孤懿不曾回头。
“通番卖国,按律法,是否当诛?倩儿只想知,若倩儿兄长查实后,真属大逆不道,倩儿恳请太子爷免去倩儿娘亲株连之罪。倩儿愿代母亲一力承之。”我说的,乃肺腑之言。
若我为一男儿,早就带着娘亲远走高飞。然,今日,我只能以性命报以娘亲的生养之恩。
“倩儿,后宫不得干政。干政者,送大理寺,轻则,鞭刑十下,重则,棍棒五十。你还是歇息了吧?这些事,贵妃不敢问父皇,太子妃不敢与本宫商议。至于你,本宫也不想再次听到。”独孤懿从腰间取下玉佩,“本宫的玉佩,倩儿你拿去,若来日有不时之需,亮出,则保周全。”
冰冷玉佩捧于我手心,揣摩难懂之言,绕于我耳畔。
我一宿未眠,只待人更乏,眼更沉,心更乱。
“侧贵妃娘娘,梅妃为兄长求情,被太子爷送大理寺挨了十下鞭刑。”我整日琢磨不透,太子爷赏玉石的那番难懂之言,就见跟在我身旁的小宫女,不顾仪表奔进我寝宫。
“更衣。”大理寺还落了另一个需责罚之人,那就是与梅妃一般后宫干政者无奈的我。
“倩侧贵妃,您这是……”身旁的小宫女疑惑不解,望向我的眼里,藏着征询。
我只是换上了较普通的衣裳,至于解析,已是多余。
梅妃收到责罚,乃为兄长求情,我与她同姓龙。太子爷的话,已让我思量不定,恩威并施中,我本就心有余悸。
然,梅妃已领了鞭刑,爹爹自然知晓。若宫中两位龙侧妃,仅有我一人脱得干净,恐爹爹会将气撒在我娘亲身上。
即便他顾及我的身份,梅妃之母大夫人也不会轻饶于我娘亲。还是领了鞭刑,干净。
大理寺巍峨透着霸气的朱色大门,已在眼前。只需叩响,便能保我与惦念的娘亲周全。
横下心来,跪在门槛外,痛呼:“龙倩自领鞭刑。”
我之着装,不难认出我之身份。
大理寺的廷尉奔出公堂:“侧贵妃,您所言何事?”
“我奉太子之命,闭门思过后,前来领罚。请大人将梅妃之过,赐与我同责……”我并非惶恐,竟将话说得颤栗。
廷尉在我跟前踱了三步。我瞧得出,他每一步都在思量一个主意。苦思冥想后,唤来衙役:“请太子爷移驾大理寺,亲审。”
衙役快马加鞭,穿了宫门,跑了长廊,行了拱门,终得见了下了朝的独孤懿。
独孤懿换了朝服,唤进衙役,听了缘由,冷笑:“你们大人既查清倩侧贵妃所行目的,又何须请本宫观刑?”
穆罄抱拳相告:“太子爷,以微臣之知,梅妃领刑后,宫中之人皆颂太子爷铁面无私。既然二人同为您之宠妃,太子爷到场,自能不辜负两位侧妃的牺牲与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