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不知意,斜阳江畔顾逢君。
—虞梅柒
石里罕江水围着长白山曲曲绕绕一圈,在山脚下静静淌过,我踏上横渡的小舟,回望长夫子和渐一行四人,挥手作别。小舟渐行渐远,他们的面容渐远渐稀,变成长白山下毫不起眼的四个小点,与此处的山水一色融为一体。
江水泛浪,微波拍岸,辰色薄凉。我坐在船尾,看着粼光水面飘着的落花,似是梅花谷中的梅花花瓣,它们兴许随着断崖泻流而来,与我一同荡去未知的地方。
日出晨曦,王兄骑着燕国名驹迟雪马,迎着初阳江水,等候着我乘坐的小舟靠岸。岸边码头长亭,一棵扬柳树迎面娇柔展枝,根根丝绦随晓风转千回浪,此时三月春华,柳絮因风似飘雪。王兄骑着迟雪马驻足在杨柳树旁,我踏上长亭,穿过廊道,抬头看见神俊的白马上骑着一名俊美的男子,马上的男子低下头,透过绵绵飞絮看我。
四目相对,我只觉心若雷击。
“柒妹”、“王兄”,他淡然喊到,我,恍然应到。
石里罕江,高马踏雪,江水引歌。
我在马车上努力回想,王兄与古廊桥上的紫衫男子有何不同,黯然发现,两人容貌完全一样,连眉头与深眸都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我颓然地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车碾过碎石的声音,听着马儿嘶鸣的声音,听着甲胄阵阵清脆的声音,听着蓟都城门大开的声音,听着人群的哄闹声,直到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我振奋起精神,在女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我与王兄一步一步踏上祭望,跟在马车后的燕云藤甲军跟着我和王兄一起踏上祭望,建造祭望的青冈石在燕云藤甲军的脚下发出低沉脆响,如编钟击奏,阵阵作响。一百零八阶后,一座红色宗庙出现在我面前。燕云藤甲军分列在石阶两边,一阶两人。王兄在我身前一步远,我随着他的脚步跨过槛下横木,走进宗庙。宗庙两旁站了两排人,左侧人月牙冠朱服,手执玉圭,有文士之风;右侧人束髻金钗黑服,手执青圭,怒眼峥目,肃杀之气凛然。祭台附近之人着稀珍瑞兽袍,呈拥簇状,人群中央、祭台前,一人着朱黑瑞兽祥云服束带,梳大髻,大髻填润玉,头戴金冠,正弓腰祭拜。
“父王,王妹已到!”祭拜之人并未回头,“那就开始吧。”说完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随即退到左侧,这名与王兄面容不大相同的金冠男子,就是我的父王,燕国之王,燕王喜。
祭台上,两尊三蹄足,上饰穷曲纹、扉棱、波曲纹,足下刻有饕餮、凸弦的钧鼎立在祭台两旁,钧鼎中火光滔天。四个小司觋抬着一块蓝田玉放在祭台正中央,玉上雕有精细的四仪八卦云纹,昭应云梵九霄、青天浑圆,玉石上有一颗四仪八卦石。石上有一玄龟,脖子上插着一柄短剑,剑上有名:龟坼,剑上系着一根金丝,金丝悬挂着半块玛纹玉。
我与王兄伏拜在祭台下,一名穿着宽大的金丝岚山巫袍的老司觋拄着一支玉杖,走上祭台。皱纹满布的手如一枝枯柴,勾住玉杖,口中念着晦涩难懂的话语,嘶哑声中,似有歌声。歌声低沉而轻柔,像是一阵风从旷远的过去飘来,飘向无尽的未来。正当人沉浸其中的时候,低沉轻柔的声音陡转一变,变得急促激鸣,如长河落水,惊涛拍石,阵阵如雷。冲进我的脑海,泛起云海翻涌,千军万马奔腾。
老司觋转过身,摘下头帽,露出满头白发,白发盘卷四开、杂乱无章。又命人将祭祀用的器具、牲畜、美酒置于祭台之上。随后换左手执玉杖,右手拿起我不认识的乐器,那乐器形似长管有孔,偏又有弦。老司觋身后的小司觋也拿起同样的乐器,五人用玉杖敲击长弦,管中就发出清灵低深的声响,和着老司觋歌声,舞起《云门大卷》来。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
申锡无疆,及尔斯所。
既载清酤,赉我思成。
亦有和羹,既戒既平。
鬷假无言,时靡有争。
绥我眉寿,黄耇无疆。
约軧错衡,八鸾鸧鸧。
以假以享,受我溥将。
自天降康,丰年穰穰。
来假来飨,降福无疆。
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舞毕,老司觋整顿衣袍,放下乐器,重新拄着玉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和王兄。他的眼神从我们身上扫过,凛凛威严扑面而来,让我心生畏惧。我用余光看了眼老司觋,他似乎变得高大无比,只是一瞬,他的身上似乎闪过神明的影子,他的眼神直视人心。我不敢再看,只得紧紧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