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斗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
不少人的逻辑是说不通的,很大程度上会跟随不同场景下的细微感情变化而发生质的转变,要寻找这样的规律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往往表述完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对方还陷在“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相信”,“不能有什么其他解决方法吗”之类不愿妥协的情感中。
他的继承者自称叫做鬼离的小女孩也有这样的情况,他忍住想翻白眼的心情耐着性子跟她交谈下去。
这么小的孩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思考单一在情理之中。
好处是,她无法分辨出自己说的是否是真话。
以及鬼斗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口才。
“那个少年在成人之后会成为扰乱梦境之气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希望这样,是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扰乱了自然的规律。炎氏和鬼氏都是罕见的拥有异能的部族,相结合诞生的孩子对世界的根本是种威胁。”
看,说得头头是道。
暗中窃喜的鬼斗看着小女孩的脸色立刻变了。
这话严格来说不算错,只看个人怎么理解,威胁这个词儿套在禁忌之子身上,既可以说带来毁灭,也可以说带来变革。
只可惜绝大多数人是不会往第二种可能上联想的。
那个眼神淡漠的阿莫幸开口了:“莫非您已经预见未来?”
“嗯算是吧。“那个少年只有两种结局,生或者死,他生,这个世界将替他毁灭,他若死……”
他故作阴沉地说:“鬼氏、炎氏、八大家,将代替世界的根本死去。”
从这开始便是他的谎言,计划也正式开启。
小女孩很容易就被糊弄,她的阿莫幸没这么天真,于是鬼斗只能在他们面前露出自己身上那大面积的恐怖伤痕。
这些伤都是他为了缓解梦境的恶化和清除那些黑紫色石而付出的代价,日积月累之下,伤口再也没有痊愈的可能,疼痛如鬼魅,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他的余生,从不停下啃食他血肉的脚步,他依然修炼到面不改色。
为了尽可能将一个干净的梦境世界交给继任者,他几乎透支自己的生命,本来不想暴露,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派上用场了。
那位阿莫幸虽然眼神不好,但从他微弱的面部肌肉变化来看,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
知道了一切还要担心那位禁忌之子,鬼斗忽然有些羡慕。
他感受过的激烈情感中,唯独没有深刻的爱意,这孩子没有经历过其他情感的洗礼,唯独获得了爱的资格。
“我们的下一任鬼神佑是个可爱的好孩子啊。”
他垂下眼,由衷地感慨道。
这是一场比他早先以为的更大的豪赌。
“如果不想放弃,那就不要放弃。”
“鬼神佑?”他的侍从小声叫住他,“您这是在做什么。”
鬼斗推开侍从的手,继续对小女孩说道:“现在的你或许会认为一切都会有办法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作为你的前辈这么快打碎你的幻想似乎无趣了点,你就自己到深渊里挣扎吧,我能给予的帮助已经都留给你了。”
小女孩茫然地说不出话来,反倒是两任阿莫幸都露出极度不满的神色。
“鬼神佑,请您适可而止。”那个阿莫幸说。
鬼斗忍不住哈哈大笑。
很多事对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
此时此刻,十几里之外的地方有人在殴打自己的家人,一只狗的脖子上被拴着铁链,拼命往殴打的方向嘶吼,爪子在沙土地上抓挠出血,被铁链勒住的地方血肉模糊,被殴打的人奄奄一息既然无法缓解施暴者的怒火。
鬼斗听到了受虐者的呼救,和施暴者的嘶吼。
这只是他接收到的其中一种情感,是鬼神佑的任务之一,在成百上千的负能量中找到根源,让梦兽做出合理的应对,保持二者平衡。
有时像这样放置不管,也是必要的情况。
那个男人即将迎来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他会被鬼斗招呼的梦兽撕扯灵魂,每晚陷入噩梦,成为被众人唾弃嘲笑的乞丐,只可惜到时候,被虐待的家人无法亲眼见到这一幕。
不是不到,时候未到,只要黑暗没有达到临界点就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事实上每桩每件都认真对待的话,他今天就不会坐在这。再亲近的人都感受不到这种痛苦,鬼神佑注定是孤独的刽子手。
这么率真表达自己情感的孩子,能忍受得了这种痛苦么。
他更好奇了。
“这很好笑吗。”那阿莫幸年纪不算青,但还留有着青少年的热血,从外表上实在看不出他有这份特质,也是有故事的人。
“当然了。”鬼斗差点没笑岔气,顺了顺自己的心口说,“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死的那一天吗?”
那阿莫幸捏紧拳头。
哇,真吓人。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鬼斗看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鬼离,想到若干年后她将顺着自己的心意杀死鬼氏与炎氏,他就不忍心对这个女孩多说重话。
而小女孩眼中正闪烁着期待的目光,等着自己说更多。
不是吧。
鬼斗抬手挡住自己的嘴,不想泄露此刻的心情。
这孩子在听了这么多话后,应该是愤怒,除此之外居然还有
崇拜?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鬼斗再度扫向她的眼神,那闪亮亮的既视感依旧存在。
暗不见底的虚无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隐约散发出包容的光。
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继承人。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不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