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栀澜,她的表情很平静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真的是个令人心疼的女孩。像猛地咽下一大口冰凉的水,喉咙被堵得发疼,我伸手去帮栀澜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我不停地对她说:不哭了,都过去了。
可是栀澜却从无声流泪变成放声大哭。
她抱着我说没有过去没有过去,我每天每天都做同样的梦,我梦见我小时候父亲把我高举着,我从空中看见他大笑的样子,我梦见他在债主面前卑躬屈膝然后弯下腰来对我说,澜儿,我对不起你。
我梦见我瑟缩着蹲在墙角一个魁梧的男子俯身看着我,他说我在家中排行老七我的手下都叫我七爷,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你也这样叫我吧。
我梦见我躺在一个又脏又臭的马厩里,天空不断下着雪,然后一个声音对我说,澜儿你看我带了什么给你,我抬头看去一个少年站在院子里而外面已经是晴空万里。
我爬起来朝他跑过去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伸手去抱他可是却摸到一手的血,他倒在地上气若游丝,他问我:澜儿,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栀澜伏在我的腿上我感觉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滴下来,透过薄薄的襦裙传来温热的触感又很快变凉,而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就像以前游鲤难过的时候一样,我只能静静地陪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瞬间过往的种种全部浮现在我眼前:游鲤说女孩子应该被保护时稚嫩而坚定的脸,他藏在河蚌的空壳里哀伤痛哭的样子,母亲苍老流泪的眼睛,五柳镇的柳树和星空还有怀远的怀抱,他临行前在我额头落下的吻,栀澜在张家大院里捧着石头惊恐无措的表情,晚杏站在杏花的孤影里微笑的嗔怒的脸。
这些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给我温暖和感动的人只剩下栀澜一个了。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害怕我马上就会失去她了,她的身体状况无时无刻不在迅速恶化。
我轻轻抚摸着栀澜的头发,她的头发绵软顺滑如同静谧的溪水,她虚弱地对我说:姐姐,我好想他。可是他已经死了,我再也听不到他叫我的名字了,你不知道他的声音有多好听,就像是一把旷世的琴。
当我靠在他的肩头的时候,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唱那些古老的歌。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也会唱歌哄我睡觉,母亲说每次我哭闹只要她一唱歌无论我哭得多么凶歌声都能把我逗笑。
我的夫君七爷是个枭雄,他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一群被他圈养起来的女人,我当然是这些女人中的一个。只是女人对七爷来说跟养一只小猫小狗没有什么不同,猫和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而七爷的心却从来没有一星半点分给我们。
那些女人每天都想方设法地讨好七爷,而我只想与世无争地度过一生,我从来都不和她们争宠,一开始七爷对我也是极尽呵护和包容。
我甚至开始原谅他曾经对我的伤害,每当我躺在他的身边时,我总是会有种错觉我觉得这个人就是我终身的依靠。也只是我的错觉,就像是新买了一只沉默冷淡的猫,有那么几天的新鲜感,这种新鲜感从来不会维持太久。
夫君对我的爱还有那些郎情妾意暮暮朝朝的生活终究是一场空,就像偶尔坠落湖心的树叶,只带来彼此交汇时片刻的欢喜又随风飘向更远的远方。
有人说夫为天,失去了夫君的爱等同于天塌。
更何况他是那么多人的夫君。
当他如同一片树叶般从我身边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些女人就每天每天地折磨我,我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些七爷从来都不管。
我对他的那一点点期待在女人尖利的嗓音中一天天消耗着,消耗着。可是不管有多少痛苦我从来没想过离开,因为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啊。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我像这样跪在地上擦拭地板或者抚摸那些高大的马匹柔顺的毛发时,又或者在某一个夜晚睡下去然后安静地死去。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的离去而流泪,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神,我大概只是一缕漂泊无依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