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昶步履沉重地迈入京兆府,抬眼一望,偌大的院子当中停了一抬步辇。
步辇前后各站了两人,一旁还有小厮举着华盖,背着锣鼓。
程昶问:“这……是……什么?”
身边的小厮答:“三公子,您忘了,这是昭元二年的万寿节,太皇太后赐给您的。”
步辇只有皇室能用,程昶身为琮亲王的小儿子,自然也算。
早些年程昶毛都没长齐的时候,还不似眼下这般混账,一张如星似月的脸孔在太皇太后面前十分得喜。那年太皇太后生辰,问昶儿可有什么想要的,程昶指着太奶奶身下的八抬步辇说喜欢,太皇太后回头就赐了他一个。
程昶得了步辇,十分得意,后来每逢佳节吉日,必要让人抬着他在金陵城招摇一遭。
程昶当然明白眼前是何物。
就是那种……古装剧里,皇帝,或者各宫娘娘,在宫内行走的代步工具,两根横木当中扎一个凳子,两头由侍卫扛在肩上。
程昶的声音都在颤抖:“我……要……坐,这个,回王府?”
“是,小王爷,您看还有什么不妥的?”
步辇跟轿子不一样。
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是敞篷的,沿途的人都能围观。
程昶又问:“我从前……经常坐这个?”
“也不是经常。”小厮道,“毕竟是太皇太后所赐之物,也就着逢吉日了坐一坐,整个金陵城独这一抬,打城门口过,连老丞相、小郡王的马车瞧见了您,都得给您让道呢!”
程昶盯着小厮,小厮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其实这个程昶跟他上辈子有七八分像,大约因为从小油水儿好,没病没灾,所以长得格外俊俏。
程昶一直觉得自己智商情商都还可以,这还是第一回,他不得不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以为这是什么?限量版敞篷超跑吗?
还招摇过市?嫌自己不够丢人?
程昶心里的感受就一个字,悔。
后悔自己心脏骤停后,怎么没死透,非要穿来这里?
后悔自己穿来的时候,求生欲为什么要这么强,怎么没再度淹死在水里?
他上辈子因为先天的心脏病,十分珍惜所拥有的时光,短短一生二十余年,自问比常人活得努力认真,一朝穿越来了这里,妈的没一天就活够了!
程昶挣扎:“我能不能……不坐,这个东西?”
小厮们仿佛没听懂,用一种既费解又谦卑的眼神望着他。
程昶继而反应过来,原来的程昶是被人害死的,他眼下过来,行为已与过去有异,不该再露破绽,若让人看出端倪,发现有机可趁就不好了。
惜命的本能告诉他,要忍。
程昶刚抬脚迈入步辇,身后的云浠忽然唤了声:“三公子。”
云浠似想起什么,走近两步:“三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程昶一点头,院子里的衙差与王府的小厮们自觉退得远远的去了。
云浠道:“今早三公子醉极了可能不曾察觉,您被人从秦淮河里救上来的时候,袖囊里被塞了两块金砖,应该是……被人谋害的。”
她抱剑拱手一拜:“此事卑职一定会竭力追查,还望三公子多加小心。”
程昶愣了愣,不明白云浠为什么要与他刻意多说一句这个。
在心中思量一番,转而了悟——他是琮亲王的小儿子,身份贵不可言,今日落了水,幸好“命还在”,看衙门里那个张大人的态度,巴不得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定会把金砖的事按下不表,权当意外处置。否则叫王府的人知道他堂堂小王爷其实是被人害了,朝廷追究其责任,岂不摊上了大麻烦。
看来千百年来当官的,大都一样德行。
程昶没应声,倒是多看了云浠一眼。
他生得泠如星朗如月,一瞬静下来,连覆在睫上的春晖都似叶上霜。
这姑娘……人还不错。
他张了张口:“你……”
还没“你”出个所以然,身后的小厮又一声唤:“小王爷!”
小厮伸手比着天阳,谄媚提醒:“小王爷,未时三刻吉,好时辰到了,咱们这就回府吧?”
程昶一瞬间万念俱灰,认命地在辇上坐了,一声锣响惊得他一个激灵,下一刻,步辇高抬,华盖高举,两名王府小厮冲到队伍最前,左鸣锣,右喝道地吆喝着走了。
看着程昶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罗姝好奇地问一旁站班子的云浠:“阿汀,你方才与三公子说什么呢?”
云浠自知不能把金砖的事告诉旁人,道:“他今早落水,我提醒他要当心。”
罗姝纳罕:“你还有心提醒他这个?你忘了,三年前,你一个人带着云洛哥哥的尸身回京,是谁把云洛哥哥的棺材撞翻的?”
“这是两码事。”云浠摇了摇头,“到底是我当值的时候出了事,该我提醒他。”
她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