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已经酝酿了许久的剧本,在女帝的推动下开始了精彩表演。
“盐政开禁至今已有月余,户部尚书卢希彭,江南盐价可有回落。”
此刻卢希彭的心脏不禁抽搐,哪是有点回落,是已经干脆躺地上了。
他此前还口口声声说今年盐税可能要缩水,但他可没说分文没有,这真到年底分文没有,皇帝准得让他全家去讨饭。
“陛下,自盐政开禁以来,盐价确有回落,但最近传闻宁阳县宣德郎沈云卿,在秀州大肆挖掘盐池,推行晒盐之法,更传闻晒盐每升只需五厘,引得江南震动。
臣以为,如若每升盐只卖五厘,恐将危及社稷安危,臣建议,因立即查实此事,以免伤及国本。”
卢希彭只说盐便宜会动摇国本,绝口不提盐便宜了老百姓受益,潜台词就是盐价不能降,降盐价就是亡国。
当然,女帝心里也很清楚,盐价真要只卖一文钱,她明天就能下台。但盐价总这么高,早晚逼反了老百姓,她也得下台,但她还得继续周旋。
“卢尚书,此事可确凿?”
“回陛下,尚不确凿,乃是民间传闻。”
卢希彭说不确凿,那是用心险恶的。
只要派人下去查,总有办法让晒盐成本提到他们想要的价格,然后就变成讹传、误传之词。但女帝不会随了他的愿望,公孙芸惠说:
“那就众卿家议议,看看这秀州的晒盐之法,究竟有何利弊,许尚书。”
“臣在。”
“卢尚书所言,爱卿意下如何。”
许殷良万没想到公孙芸惠找他发难,心里不免为难,总不能说盐价越高越好,可往低了说,这不是跟户部作死吗。
迅速思索一番他说:
“陛下,臣也赞同卢尚书所言,应派员前往江南核查此事,以免引动天下不安。”
“朕是问你,晒盐法倘若堪用,盐价可否降低。”
“这……”
许殷良语塞,卢希彭很是紧张,他截口说道:
“陛下,若降盐价,今年盐税将受冲击,国库堪忧啊。倘若只卖一两文钱,国库恐将不复,还请陛下慎重。”
“那朕问你,晒盐法每升五厘,煮盐法每升成本又几何。”
公孙芸惠打破砂锅问到底,卢希彭着实被将了一军,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颇为紧张,思索了片刻他说:
“启禀陛下,现在每升盐需得一百二十文,加之漕运周转,人力工钱,到盐商手中就得一百五六十文,如是运往岭西、两湖等地,就得两百多文。
而盐商购取盐后朝廷还得收取盐税,故而每升二百四十文钱,朝廷只得三四十文,倘若每升只卖一文钱,国库将入不敷出。”
卢希彭话音未落,工部侍郎张祥质问道:
“卢大人,一升盐的本钱要一百二十文?”
“张大人,一升盐自然要不得一百二十文,但五年前江淮洪泛,冲毁了朝廷积盐,致使大量白盐毁于一旦,由此所受损失难以估量,此事五年前本官以奏明陛下。
而损失如此巨大,倘若继续维持原价售盐,朝廷损失的钱粮又由谁人承担。”
卢希彭这一扯,就扯到了五年前。五年前两淮洪泛,说是把盐铁司的囤积的盐给变成了海水,造成天价损失。
而由于盐的特殊性,和平时期经常大量囤积,因为战时需要更多人力投入农业、劳役和兵役,煮盐又是劳动力密集生产,严重占有人力,因此和平时期多囤积,而战争时期多抽人。
而且盐这个东西千年不腐万年不朽,比金子好出手,所以历来被当成潜在货币使用,因此囤积量很大,所以囤盐等同于囤钱。
卢希彭说五年前都给冲毁了,造成的天价损失总得有个出处,因为煮盐占用了农业人口,而朝廷要支付他们吃喝拉撒的基本开销。
十几万,几十万非农业人口,消耗的钱款每年以千万石粮食计,这么大笔支出,现在变成了海水,要么国库承担损失,要么老百姓承担损失。
而当年恰逢七王之乱,之后又西域开战,皇帝就默许了提高盐价,而最近三年间江淮煮盐没能恢复,盐价就像坐上了火箭一飞冲天,从十年前的八十多文,先蹿到了一百五十文,然后到今天的两百四十文。
这都五年过去了,还没回本呢?
张祥不禁要问:
“卢大人,即便五年前洪泛冲毁了积盐,但如今五年过去,户部的亏损还没收回,这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
“张大人,现如今盐商手中的盐,都是最近半年新入的盐,每升要一百五六十文,倘若恢复五年前原价,便要亏八九十文钱,这价格如何能降下来。”
“那就是说,明年盐价可降。”
“本官可不能保证两淮盐城能在明年恢复供盐。”
“但月前下旨江淮道节度使汪晨贵,两月内恢复江淮产盐,明年怎不能把盐价降回五年前。”
“即便恢复江淮产盐,过去五年间为应对江淮洪泛,户部支度入不敷出,只得由江淮盐铁使出面,向盐商筹款,因此盐铁司至今仍欠着盐商的钱款未还,倘若明年恢复原价,这笔钱粮要还到猴年马月,朝廷岂非言而无信。”
卢希彭算是说到了根上,要想找借口,永远是有的,朝廷欠债无疑是万能挡箭牌。
历朝历代国库入不敷出,首先去找富商认捐。
盐铁司系统下是盐商,而盐商无不是天下巨富,找其借钱是天经地义的。如此就将朝廷的亏空,转嫁给了私人,并且再以私人的名义抬高盐价。
张祥、卢希彭争执不下,其他文武缄口不谈,兵部肯定是不会乐意明年拿不到军饷,其他各部也不会乐意明年被砍开支。
于是这场角力的关键仍在皇帝,公孙芸惠厘清了卢希彭的逻辑,打断张祥了说话:
“卢尚书,盐价能否降回原价暂缓再议,朕问爱卿,现今朝廷积欠江淮、江南盐商钱款几何?”
“回陛下,至今年尚有五百二十余万贯未还。”
次一言既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林毅贤不买账说:
“卢尚书,何来如此巨额钱款!”
“林大人,自七王叛乱至今,国库入不敷出日久,每年都以铸币应付,民间已不堪铸币之负,但若不铸币,朝廷税款不足抵用,故而只能先向民间借,借款自然要还利,久而久之年年还,年年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