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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光点在油灯里飘摇,冯讼师在书房里,对着续了几次的灯光端坐不动,如一尊石雕。
门外,玉兰在台阶上坐着,今天没有月亮,她呆望浓厚的云层,这一刻,他的心情和门里的冯讼师一样纠结。她没想到,没想到安乐公会去飞龙讼师行,具体和冯讼师的东家黄老板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后来黄老板把安乐公给的东西转交给了冯讼师。白天,两人关在书房里说话,连中饭都没吃,玉兰听到里面传来激烈地争吵,不敢想象一向温和的冯讼师也会与人发生争端。反正黄老板出来时脸色很是不佳,对送到门口的冯讼师说了一句:“你这样坚持,是置你我多年的友谊而不顾,一旦朝廷发怒,根本不是小小的飞龙讼师行能抗下的。”
冯讼师则说:“但我们已经接下了委托,人无信不立东家,这是你在我入行的时候交给我的。”他顿了顿,“再说了,汉中王和安乐公已经决定让这个秘密重见天日,没有我,也有其他人做的。”
月上中天,玉兰坐得累了,准备起身离开。却听到书房里传出动静,冯讼师沙哑地嗓音响起:“玉兰,你进来吧。”
玉兰犹豫了一下,她有预感,一旦走进这个门,她将听到尘封已久的秘密。所谓秘密,可能让你飞黄腾达,也可能让你身首异处。
事关两百年前的旧事,玉兰相信,她的选择将决定她自己,以及未来天下人的一部分命运。
冯讼师没有催促,说了一句就住口,等玉兰自己选择。
终于,脚步声踏上台阶,玉兰推门进了书房,在门口对冯讼师说:“先生,还不睡吗?”
“坐,我有话对你说。”
等玉兰坐下,抬头看见阴影下男人的脸。这是一张略显富态苍然的脸,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冯讼师时对方的意气风发,现在却是苍然了。
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事,那么深重的一段历史,竟然能这么快压垮一个人。
“玉兰,你跟我参与吕布案也有好些日子了,当前案子陷入僵局,一是没有切实证据,二是委托人的畏首畏尾,三则是朝廷的压力。朝廷之所以不敢做得过分,就是因为立宪之后,内阁和陛下为了争权夺利而无暇顾及。可以说,这时候是最能揭露吕布案真相的时候,错过了,无论是陛下还是内阁掌权,都不会容许当年的真相重见天日,尤其是涉及到高皇帝的一世英名。”
“先生拿到的东西……和高皇帝有关吗?”
冯讼师无声地点点头,取出几张纸:“是高皇帝晚年的起居注残篇。高皇帝病重时,荀令君到寝宫探望,两人谈了一番话,这番话被记录下来。高皇帝从不过问起居注的事,所以这些资料保存到文皇帝即位,文皇帝可能出于某种考虑,家丑不可外扬,或者被当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士族知道真相而闹出乱子,于是下令焚毁了高皇帝起居注中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部分。不知是不是天意,资料没有烧完,辗转被第一代汉中王也就是汉末帝得到,一直被汉中王家族视为最高机密代代流传,非家主不可窥知。到了今天,当代汉中王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让高皇帝的秘密重见天日,这就是前因后果。”
玉兰有一个疑问:“汉中王为何不自己出面,而推给先生?朝廷怪罪下来,先生不就处于险地了吗?”
冯讼师苦笑不已:“你要知道,汉中王不是一个人,他有一整个家族需要考虑,一旦选择错误,死的是几百口人。而我,我除了一个老婆子,儿子早年夭折,女儿也已远嫁,是没那么多顾忌的。”
“先生!你……”玉兰一下跳起来。
“我已经考虑好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在此之前,我会安排好后路,安乐公让人给我带话,说是他手上有一条每年去欧洲两次的商路,我可以把老婆子送到欧洲,女儿女婿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送过去。玉兰,你还年轻,想走的话我不拦你。”
玉兰平复了心情,缓缓坐下,也不知这一刻心里转换了多少想法,终于绽放笑颜:“先生,我一个弱女子,命是你救的,既然是你要做的事,我怎能弃之而去?此生此世,玉兰当追随先生左右,至死不渝。”
冯讼师感叹不已:“玉兰,你要想好了,这件事就算做成了,朝廷也可能在史书上把你我二人写成别有用心的乱党走狗。这些年,朝廷我也看透了,高皇帝之后,除了文皇帝有部分高皇帝的胸襟气度,历代天子都不过是肉食者,从不为老百姓考虑,只考虑他们林家的江山安稳。高皇帝说过,当朝廷把刀子对准自己的子民,军队不再御外侮而去绞杀努力求活的老百姓,那这个朝廷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所以高皇帝要我们信仰普世正义,而不要因为朝廷的煽动而盲从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但我知道高皇帝自有他的道理。玉兰,你真的想好了吗?”
玉兰笑了笑,没说话,意思表露无疑。
“好,那我们就一起做了,希望这个真相从今往后,不再被局限在尘世的破碎残篇之中!”冯讼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