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轻风乍暖还寒,摇曳画案前幢幢灯影,为晴容素净娇颜漫上三分暖意。
她以侧锋蘸墨,挥洒于生宣上,毫尖随心尖微颤,点破千思万绪。
忽闻细碎脚步声混着药香飘进,她不动声色拖过几张纸片覆在上方,嘟囔着抱怨:“菀柳,你说我怎那么倒霉呢?平时病痛绕道走,关键时刻缠上我!现今既嫁不出去,又无家可归,闷得快长蘑菇了!”
“也许……天定之人未归?”侍女菀柳笑劝,意有所指,“汤药稍烫,您慢点儿喝。”
晴容苦着脸吹了几下:“丫头,你老实告诉我,是否从别处听过什么闲言碎语?”
菀柳摇头:“那倒没有,可赵王前年出使过赤月国,大伙儿都夸他骑射了得,是位英武非凡的皇子。您常年在神山清修祈福,想必不知外头言论?”
晴容曾听人言,大宣国诸位皇子样貌出众,能文能武,嫁给任何一位皆是不可多得的良配。由不得自己的事,多想无益,她没往心里去。
饮尽汤药,她低声吩咐:“你亲去探听婚事风向,问明乐云公主与哪位皇子交好……并查清嘉月公主所说的……因何而起。”
“是。”菀柳如常从多宝格上取下朱色瓷瓶,倒出一颗丁沉煎丸。
晴容将香药丸噙在口中,话语含混不清:“先去忙活,我再画上一阵。”
菀柳知她不喜人旁观,识趣掩门退下。
晴容拨开遮挡的纸张,以淡墨勾勒,后略微设色,兼工带写。
笔墨所至,梦中雅洁庭院、错落花树跃然纸上,如有万千晴光潋滟;反复思量,又往花林深处添加一古朴石案,和一名素衣画师。
她固然记得他的朗目疏眉、挺鼻薄唇,却无着墨细化的胆量,最终选择在似与不似之间描绘其神采气韵,为留住卧病岁月偶然窥见的清新。
幽幽其院,美人在望;皓如圭璧,颀长修扬。
···
浮思抵不过汹涌睡意,晴容闭上倦目没多久,隐约觉察空气中的花香愈发浓烈,细碎虫鸣变得响亮,就连夜风拂身的感觉亦无比真切。
她迷迷糊糊,心道:哪来的风?行馆塌了?
谨慎半睁眼,惊觉脑袋不知何故扭向后方,且正以单足姿势站立在高处!
又做梦了?再度变成鸟?
鉴于白日梦中从树枝上坠落的真实感太过可怕,这次她平缓、僵硬地转头,慢吞吞、悄咪咪地放下缩起的脚,下意识低头,只看见羽毛蓬松、胖嘟嘟的……胸?
她呆呆地抓牢粗枝,尚未想好如何适应这个古怪且逼真的梦,依稀捕捉到远处飘来一轻且醇的男嗓。
“窗课不写,跟着本……我溜达做什么?”
严肃中渗透着无奈,又明显夹杂了几丝宠溺,嗓音如幽谷风清,颇为耳熟。
晴容极目四顾,不见人影,唯有夜幕低垂,春林疏落,寺庙檐角,宝铃晃动,融于一片黑白世界之内。
好一阵过后,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现身于林间小道。
蹦蹦跳跳的总角孩童未满十岁,脸蛋清秀,手里拿着一包豆子,边走边撒边张望;另一人素白长袍,二十岁上下,容颜俊雅,仪姿挺秀,正是她午间所梦、适才所绘的青年!
那句“乖,别动”依旧轻柔地萦绕耳边,如一道定身术,令她呼吸如凝。
病中闲出了新的病?不光傻,还花痴,没救了。
为摆脱“想入非非”的罪名,晴容气呼呼扭头,决定不予理睬。意外发觉,鸟头竟可灵活旋转至后背,且无分毫不适感。
好神奇!不晕!一点儿也不晕!
她玩心顿起,开始左右来回拧脖子,玩得不亦乐乎。
那两人慢悠悠踱步至开阔处,小孩撒光豆子米粒,轻拽男子衣角,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门。
“哥,小舅舅和表哥回京了?我无意中听到他们向你汇报,说已有月余,住在城西和城北交界?”
晴容改作自上而下伸缩颈脖,暗想:城西和城北交界,恰巧是行馆附近?不对,做梦嘛……哪来巧不巧的?
只听得那白衣青年闷声道:“是,但咱们不能多管,免得落人口实。”
“可我姐定要念旧情……”
“阿皙成婚不足三月,齐府对她如众星捧月。她要是自重身份,不至于轻举妄动,你多去作陪,盯着便是。”
“我?我还是个孩子呢!”
青年语气微沉:“娘和大哥不在了,所有担子全落我身上。你俩,绝不可再添乱子。”
“遵命。”
小孩有模有样拱手应允,笑时眉眼弯弯,东张西望一番,陡然兴奋:“哥!快看!树上!有只肥斑鸡!不停甩头!哈哈哈哈!”
“……?”
晴容停下无聊举动,居高临下瞪视这对兄弟。
小孩所指位置,只有她一人……不,一鸟,不难判断,“肥斑鸡”指的是她。
她小心将右爪递至眼前,微微伸张,翻来覆去,认真审视。
如此强健有力的腿、毛茸茸的趾、强锐内弯的爪,怎可能是鸡爪?
姐是猛禽!绝对超猛!
“小七,这不是斑鸡,是鸮,俗称猫头鹰、猫王鸟,昼伏夜出,擅捕鼠,飞时如鬼魅飘忽无声。有传言道,闻其笑声,很快便有人丧命,所以又视之为逐魂鸟或报丧鸟。”
青年抬头凝视晴容,欣赏她的形态,明净长眸氤氲薄薄月华,唇畔扬起浅淡微笑。
晴容歪着脑袋,视线在他眼角眉梢流连,心道,原来,这回成了猫头鹰!
小孩立马躲在兄长背后,忍不住好奇探头:“哥!它不怕人?它、它它在看我!”
青年有意恐吓他:“说不定,它喜欢盯着那些……不做窗课、到处乱跑的孩子。”
小孩瘪嘴以示不满:“这好管闲事的鸟,大大的坏!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