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65 章(1 / 2)春江花月首页

高峤追出门外之时萧永嘉已是登车。

望窗紧闭不见其容。

他想拦车张了张口声却发不出来。

伴着辚辚的车轮之声他看着那辆载着妻子的牛车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了浓厚的夜色里。

这一夜高峤彻底地失眠了,未曾有过片刻的合眼。

他盯着面前那块萧永嘉归还的原本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的玉佩,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迷惘、烦恼、忧愁和不可置信里。

他实在想不通妻子的这个突然举动。

成婚将近二十年了似今日这样的争执,又不是头一回。

况且到了最后,无一例外都是以自己的忍让而告终。

今日也是如此。

鉴于此事可能导致的危险结果虽然他极其不满萧永嘉的决定,当时也大动肝火但面对她的坚持最后他也无奈退让了。

他早习惯了和妻子相处的这种方式并且认为她也是默认了的。

对于这场争执高峤原本设想里的结果,便是妻子又回白鹭洲去。

而他也暗自下了决定。倘若她自己不认识到犯下的这个原则性错误短期之内,他也不会再主动向她示好。

必须要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坚定态度。

他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劝回女儿的心,或者,令李穆打消掉他的不臣之心,和自己一道匡济社稷毕竟,对于李穆之才,高峤还是极其欣赏,并寄予厚望的。

倘因他年轻气盛误入歧途,自己身居高位,又是长辈,却不加束缚引导,亦是过错。

故在女儿动身之前,他特意也和女儿作了一番长谈,叫她见了李穆,务必劝导,收起异心,重返正道。

但高峤没有想到的是,妻子在送走女儿之后,当头竟然给他来了如此一记棒喝。

回过神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妻子又在故意和自己闹脾气,想要自己向她俯首认错。

但联想到这些时日以来,她的种种异常表现,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既然不是在闹脾气,那就是真的了。

高峤却根本没法接受这一切。

虽然多年以来,阴阳失调,夫妻不合,但于高峤而言,这和他每日殚精竭虑要处理的国事一样,早已成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独处,没可做时,思及夫妇关系,他也曾感到焦虑、无计、疲惫,直至最后麻木,变成了得过且过。

但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去打破这种生活。

偶尔夜深人静,他甚至想过,日后倘若萧永嘉比自己先死,他也不会再娶了,两人必是死同穴的。

但是倘若万一自己先死,萧永嘉十有八九会改嫁,那么寿穴,恐怕就只需留自己一个位置了。

虽然有点伤人,但想到是死后之事,一切也就释然了。

而今天,突然,一切都乱了套。

他被弄得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更是迷惑不解。

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女儿也这么大了,自己早接受了如此一个的妻子,她应当也默认了夫妇相处的现状。

如今却突然提出和离?

高峤自问,并未做出过对不起她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夜,他长吁短叹,彻夜无眠,到了次日大早,昏头胀脑地起了身,以冷水濯面,脑子清醒了些,预备出发朝会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白鹭洲上的道观,从前里头是有道姑的。

那个也不知道叫什么法号的老道姑,他以前还碰到过几回,依稀记得模样。

但最近几次登岛,路过紫云观时,发现大门总是紧闭。

他曾顺口问了句,被告知说,里头的道姑们都被长公主给赶走了。

他记得萧永嘉从前经常会去紫云观,和那老道姑一坐就是半日。

对此,他还曾感到欣慰。觉得这于整日无所事事的萧永嘉来说,也是一个修身养性,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当时也没怎么上心,觉得应是那些道姑得罪了妻子,并未多问缘由。。

此刻细细再想,高峤终于起了疑窦,临出门前,唤来高七,命他去打听先前萧永嘉赶走道姑的内情。

这一日,高峤人在台城,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两样,实则无心事务,归心似箭,傍晚不到,早早地便回了高府并不见萧永嘉回。

他独自在书房里,双手负手,来回踱步之时,高七入内,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打听不到具体内情,只知长公主当时怒气冲冲,下令将观里的人全部赶走,一个也不许留。所幸,一番查访,叫他找到了老道姑了尘子先前的一个女徒弟,如今剃发改做了姑子,实则暗地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人也带来了。问见不见。

高峤叫带人进来。

那姑子被带入,见高峤正襟危坐于上,何敢直视,低头下跪,听高峤问当初被赶走的内情,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说老道姑见长公主长居岛上,孤身一人,日常闲话,偶有闺怨流露,便以为旷渴思饮,想着讨好于她。遂自作主张,访得一个精于房事、又长年献媚于高门贵妇的美貌少年,暗中带到观中,那日趁机进献,不想却惹怒长公主,这才从上到下,赶走了整个道观里的道姑。

高峤听完,目瞪口呆,半晌方回过味来,叫高七将那姑子带出去,自己细细思量,不禁又出一身冷汗。

如今南朝,玄风清谈,礼崩乐坏,建康的高门之中,贵妇不守妇道者,亦比比皆是。前便有那朱霁月为鉴。

在建康,萧永嘉的名声确实不好。

但诟病最多的,不过是奢侈、性妒等,从无半点艳闻。

故这几年间,高峤和萧永嘉虽长久分居,但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妻子。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分毫不知的情况之下,妻子所居的白鹭洲上,竟曾有美少年踏足,那老道姑还企图从中穿针引线。

倘若不是她品行端正,自己如今岂非早成了第二个郁林王?

高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各种滋味翻涌,愣怔之时,忽然之间,脑海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萧永嘉从前对自己的用情,高峤是心知肚明的。

当年也是她强行要嫁,才有了两人的姻缘。

娶了她后,高峤便从不曾有过纳妾的念头除自己无心,萧永嘉的善妒,亦令高峤苦不堪言,根本没有这种想头。

如今她却不但提出和离,竟还开口劝自己纳妾,语气之大度诚挚,绝非是在拿捏。

难道,是她终于也抵不住外头那些歪风邪气的侵扰,心性大变,从今往后,要逍遥乐活,和自己各过各的了?

高峤心头一阵乱跳。

按理说,萧永嘉终于想开,肯放过自己了,高峤理应感到解脱,松一口气才对。

但他却轻松不起来。

反而忽然极想去白鹭洲,看看萧永嘉此刻到底在做什么。

他再不犹豫,放下别事,立刻出门,赶去城西渡口。

人渐近渡,他却又迟疑了。

看昨日她的态度,决绝至此地步。此刻自己这样过去,她若冷脸相对,该如何自处?

犹犹豫豫间,他行到渡口,还没想好到底上不上,却见那里停了匹马,似是外人所留,便问守卫。

守卫道:“慕容替方才来访,长公主允他登岛。”

高峤一惊。

慕容替来建康后,曾数次具拜帖投门,高峤皆置之不理。

不料他今日竟擅自来拜萧永嘉。高峤怎还耐得住,立刻沉下脸,上了船,便往岛上直去,上岛,匆匆赶往别苑,行至门前,见大门打开,慕容替恰被管事送了出来。

管事正代女主人送客,态度瞧着颇是客气。忽见高峤来了,正立于门外步道之上,急忙撇下慕容替,赶上来迎接。

慕容替看到高峤,微微一怔,随即面露笑容,快步行来,向他见礼,态度十分恭敬,微笑道:“小侄南下之前,叔父曾有话,道我慕容氏本为大虞之臣。当年他来大虞,也曾有幸与高公相交,后虽遇于沙场,亦属身不由己,实非叔父所愿。如今终得弃暗投明,叔父再三叮嘱,令小侄务必拜见高公,代他转呈故人之谊。小侄对高公,敬仰更是由来已久,先前数次求见不得,知高公对我有些误会,不敢再扰。又因久闻长公主贤名,今日冒昧登门造访,本想请长公主代为传话,表我敬慕诚心,何期有幸,能于此得见高公之面,实是小侄之幸!”

说罢,又是一个长揖。

高峤冷冷道:“令支王何必如此多礼。陛下虽留你于建康,我却怕南朝地小,载不下你慕容氏的心雄胆气。我不过一寻常南朝之臣,有何可见?”

慕容替面露惶色,告罪。

高峤转向管事,道了句“送客”。

管事瞧出大家不悦,何敢耽搁,急忙转向慕容替:“公子,请随小的来。”

慕容替再次向高峤恭敬地拜别,方告退,行到渡口,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转头登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