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内。 太后端坐在上位,略皱着眉头看着跟前的女孩。 霍妩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在太后面前撒娇,乖乖地站在那儿,低垂了眉眼,一双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摆,把衣摆扯得皱巴巴的一团。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太后也不忍多做苛责,叹了一口气,把霍妩可怜巴巴的衣角解救出来,将她拉到身边。 “你说说你,好端端的跑到膳房去做什么,还拉上老七,还……” 她想起宫人来报时,说有两只鹅叼着七皇子的屁股不放,嘉宁县主在后头死命地想把鹅拽下来,当即两眼一黑。 “皇奶奶我错了。”霍妩低着头,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她从前也会偷溜去膳房,怎么这次就正巧碰上没关好的鹅了呢。 还连累了新认识的哥哥,原本明明是好意怕他被卫鸿奕那张嘴闹得不高兴了才想拖他出去,转换一下心情的,这下好了。 她沮丧地想:七哥现下肯定生气,没准都不想理她了。 养鹅的小太监好容易把鹅扒下来那会儿,卫旌笙的脸色,简直黑到没脸看呐。 “好了。”太后拍拍她的手,“方才太医来与我说了,老七的伤不算太重,在榻上多躺几日就是了,你别太担心。” “倒是你,好端端一个公府小姐,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也不怕给人笑话。” 霍妩嗫嚅着点头。 “皇奶奶,我能不能去看看七哥呀,我想和他道个歉,这次是我连累他了。” “七哥?”太后诧异地看她,“阿妩很喜欢老七吗?” 老三老五那两个,她可是从没喊过一声哥。 “那是!”霍妩莫名的有些骄傲,“我与七哥一见如故嘛!” 太后戳了戳她的额头:“还什么一见如故,你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 “不过老七身子骨不好,你可不许闹他。” “知道啦。”霍妩抱住太后的胳膊,“我多安静乖巧的一个人呀。” 太后最喜欢霍妩这个样子,原本还想板着脸吓唬吓唬她,这下是绷不住了,“安静乖巧?这帮小辈里,就属你最皮。” “哪有。”霍妩一本正经地答,“至少小九比我闹腾多了吧。” 卫斐昀正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抄书的时候还不忘担心一把霍妩。 也不知道阿妩姐姐现在怎么样了,还比我大一岁多呢,这么不懂事,真是让人着急。 卫斐昀小大人似的咂舌,摸了把根本就不存在的胡子。 唔,今天的小九依然成熟又靠谱。 霍妩:呸。 “好了,一会儿叫宫人带你过去,只是不可以呆太久,老七从小体弱,不比你们这几个泼猴。”太后掐掐霍妩的鼻子,笑着答应她。 霍妩小小的欢呼一声,“皇奶奶最好了!” 见她飞也似的跑远,太后无奈地摇头,与宫人笑道:“这孩子,哪还像个大家闺秀啊。” “难怪她母亲老觉得哀家惯坏了她。” “太后说的哪里话。”老宫人从太后嫁入王府时就跟着她,陪了太后多年,哪还能不知道太后此时最想听的是什么话,“太后心疼县主,拿她当亲孙女这么爱,是县主的福分,国公夫人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太后闺阁时也曾是怀春少女,一朝嫁入王府,陪伴先帝登临地位,时间一点点磨平了她身上的棱角,熬到亲子继位,她才觉得她这一生终于得了个喘息的机会。 霍妩襁褓里小小一团的时候,就被沈容带进宫抱给她看,若说一开始她喜欢霍妩,只是拿她当个小宠般的喜欢,那么这七年多下来,这份喜欢也变得不可不说真心。 女孩子娇憨可爱,一眼瞧过去就晓得,她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只有从小被家人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才会有这样好看的一双眼。 干净,清明,想揉碎了春日的阳光映在她眼里,让人看着只觉得心里舒坦又温暖。 就像当年的她自己。 她从前没能得到的快活人生,她希望,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以得到。 只是现在的霍妩却明显的不大快活。 “七哥你让我看看,你到底伤的怎么样了,你老捂着做什么!” 霍妩用了大力气企图把卫旌笙的被子抓下来,卫旌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只能抱住小小的被角裹住自己。 “阿妩,阿妩你先等等!” 卫旌笙觉得他今天出门前就该先看看黄历,那上面一定写了“不宜出门”这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本以为在阿妩面前被鹅咬已经够丢脸了,没想到她还非得看他的伤口。 我的小姑娘哟,卫旌笙想,你也不想想我的伤口是在什么地方,那是你方便看的吗? 卫旌笙觉得他今天这一天就老了十岁。 天可见怜的,他这辈子可别被阿妩折腾出个少年白头来。 “七哥你在别扭什么呀,你有什么可以不好意思的,乱七八糟的伤口我见的多了,我不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我不放心!” 霍妩还记得她二哥那强健的体魄被鹅咬都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天,接连好几日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如今被咬的卫旌笙的身子骨,怕是连她二哥的一半都比不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没注意到卫旌笙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阿妩,”他喊她。 “啊。”霍妩不明所以。 “你刚才说,你什么伤口见的多了?” “这个啊,”霍妩坐到他床边,坚持不懈地与他的被子作斗争,“我打小就陪着母亲去军营找父亲了,军营里受伤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大大小小的伤我早就不怕了,七哥不要害羞。” 卫旌笙咬牙,小小年纪瞎跑什么,就知道乱看,也不怕长针眼! “七殿下,县主。” 有小太监在外面叩门,卫旌笙应了声“进”,几个小太监这才推门进来。 他们手里端了几个食盒,在桌前一次打开,放到桌上,又快快地退下了。 “七哥?”霍妩不解地看他,刚才她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七哥不喜欢留人在身边服侍吗? 卫旌笙只消一眼,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不乐意用饭的时候老有人盯着。” 更何况,是被钉子盯着。 霍妩深以为然:“我也觉得,每回入宫特别是吃宴席时,一堆人看着你给你布菜可别扭,饭菜吃着都不香!” 显然她觉得变扭的点与卫旌笙全然不是一个意思。卫旌笙也不解释,他情愿她以为自己和她抱有同样的想法,那没准还能多亲近他一些。 霍妩跑去桌边看了一眼就笑了出来:“七哥,没想到你这么小孩子气呀。” 什么意思?卫旌笙不明所以,就听见霍妩在那儿掰着手指数:“莲藕烧老鹅,黑椒酱焖鹅,深井烧鹅,老鹅炖卤干……” “哦,还有红烧花胶扣鹅掌和鹅油饭!七哥,你今天是打算吃全鹅宴吗?” “阿妩,”卫旌笙艰难地开口,“你听我解释。” 霍妩笑眯眯地在那儿摇来晃去的,看的卫旌笙简直想把她揪过来打屁股。 “七哥你不用解释啦,知道你被鹅咬了不开心想找个法子出出气,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哒。” 只是没想到,七哥出气的方式这么幼稚呀,跟小九似的。 卫旌笙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到底是哪个自作主张安排的全鹅宴! 被鹅咬了就用吃鹅肉出气,别说他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少年,就算是前世的他在这个年纪,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好吗! 殿外,两个小太监端着空空的食盒边走边叙话: “你说殿下见了这全鹅宴真会觉着高兴吗?” “那是!我敢保证,一会儿咱进去的时候,那盘子铁定是空的!” 小太监狐疑地看着同伴。 这两天殿下不知怎么了,脾气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的,总也看不出他这一天到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身家性命全系在主子身上了,可不得小心讨好着。原先看七殿下是个不声不响的主儿,没想着竟是个有主意的。 这顿全鹅宴七殿下吃得舒坦也就罢了,若有个不痛快…… 小太监在寒风中打了个寒战。 卫旌笙岂止是不舒坦! 霍妩简直拿他当卫斐昀在哄,任他说多少遍他不知情,她也只当他脸皮薄不好意思。 算了,卫旌笙放弃挣扎,她开心就好。 “阿妩,眼看就要入夜了,你快回去吧,省得皇祖母来催。” “好啊,”霍妩起身,“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卫旌笙有些惊讶。 霍妩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啊,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照顾你。” 她似乎想起什么,忽然俯身凑到卫旌笙耳边: “我会给你带鹅肉来哒!” 卫旌笙:阿妩……要不你还是别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