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妩把自己缩在墙角的缝隙里,一动都不敢动,她看着那个叫茕娘的女子,被内监一把扔到地上,就像是在扔一团没用的垃圾。 她看着卫蔺沣抖了抖衣袍,扬长而去,他脸上的笑意依旧和煦可亲,从始至终,他身上都没沾染上一滴血。 霍妩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小角落蹲了多久,她总觉得茕娘最后被拖走的时候看到她了,可她实在害怕,她没有勇气走出去,去阻止卫蔺沣,去救一救这个女子。 沈容找到她的时候夜已深,更深露重的,她回府就发了高热,过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她把在那个废弃宫室里所看见的告诉了沈容,沈容神情复杂,只是摸摸女儿的头,反反复复地嘱咐她,这件事,不许告诉太后皇上,烂在心里,什么都不要说。 半大点的孩子,这才渐渐明白,所谓皇奶奶皇伯伯,所谓宫里的哥哥们,他们可以笑着对她说亲如一家,她却不能真的就这么认为。 有些事情,不该她知道的,她永远都不可以知道。 霍妩有的没的揪着宋悦的衣襟,那一块都被她揉皱了,她喃喃道:“悦姐,我后来才知道,‘笑春风’到底是个什么?” “取这种名字,其实这根本就是棍刑,那根棍子整根没入体内,穿破肠胃,受刑者痛苦不堪,偏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需得如此煎熬至少三日才能等来一个解脱。我,我当时什么都看到了,可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即使是现在,她也没能为她做什么。 归根到底,还是她霍妩胆小怕死,更怕连累家人。 宋悦看半倚在她怀里的小姑娘皱着个眉,连唇瓣都微微发抖,不由得在心底暗骂那个卫蔺沣不是个东西。 到底是在心里留了块疤,阿妩才多大,还是快活皮实的样子更适合她。 “好了好了,”宋悦放软了声音哄她,“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才几岁,就算当时出去了也起不了作用,没准还得赔上你自个儿。” “既然霍夫人叫你不要告诉别人,那阿妩为什么肯告诉我呢?” 她不擅长哄人,只好随口找了个话头岔开女孩子的注意力。 “卫蔺沣刚才一直盯着悦姐,他最会做样子了,可讨京中贵女的喜欢,我怕悦姐……”霍妩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宋悦失笑,点了点霍妩的额头:“当你悦姐是什么人,岂会连这点都看不透,还用得着你这小丫头来提醒我?” “还有,”她故意板起脸来,“才丁点大,还喜不喜欢的,平日里都在想什么东西。” 霍妩才不怕她,依旧笑嘻嘻的,只当没听懂,从宋悦怀里钻出去,滋溜地往床上爬,把自己埋进锦被里。 宋悦在边关时也是个暴脾气,只是霍妩在亲近的人面前尤为爱娇,白白嫩嫩的一团,让宋悦连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她走上前,把女孩从被子里剥出来,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板,“换了寝衣再睡,也不嫌脏。” 一点都不痛!霍妩连躲都不躲,直伸手去戳宋悦的痒痒肉,一大一小两个在床上闹作一团。 宋悦第二天醒时,天还未大亮,她长年在军中,早起惯了,到点就睁开眼,旁边的女孩果然还睡得正香,长发粘在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小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不知梦到了什么,她咂咂嘴,下意识地往身边的热源靠近。 宋悦小心翼翼地抽身出来,霍妩所住殿内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即使光脚踩上去也不会冷,她披上外衣,又外霍妩压好被角。 霍妩翻了个身,依旧毫无察觉。 警觉性可真低呀,宋悦想,这要是放在我们那…… 不对,宋悦摇摇头,她与将士们战前厮杀,不就是为了保得天下像阿妩这样的孩子一是安宁吗,若连阿妩都要有警惕之心,岂不是他们无能。 宋悦也不用人进来服侍,自己换了衣裳推门出去,她习惯了在早上练练拳脚功夫,活动活动筋骨。 一套通背拳打下来,她这才觉得神清气爽,宋悦眯着眼看了看现下的日头,才转身回屋叫霍妩起床。 霍家没有要小辈晨昏定省的规矩,在太后宫里,太后又一味纵着她,夏日里还好些,没到冬天,霍妩就越发懒散,恨不得一整天都窝在被窝里。 宋悦看着宫人轻手轻脚地为霍妩擦脸换衣,一连串动作下来,也亏得她还睡得下去,直到坐在八角桌前等宫人们送上早膳时,眼皮子还直打架。 “悦姐何时起来的,我都没发觉。”霍妩舀了南瓜粥来喝,头仍一点一点的,宋悦都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栽进粥碗里。 “你睡得这么沉,别说我起身那点动静,我看哪,连地动都震不醒你。” 宋悦拿话取笑她。 霍妩年纪小,也不用擦那些劳什子的脂粉,窗下的晨光里,她素着一张脸,听完宋悦的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的瞳色有些特别,在阳光下会折射出通透的琥珀色,倒叫宋悦想起外祖家极讨喜的那只猫儿。 那猫儿也是这般,逗一逗就着急,却也好哄,亲近的人顺毛摸几下就好了。 “真像?悦姐你说什么像不像的呢?” 宋悦这才发觉她一时失神就把心里所想给说出来了,“没什么,对了阿妩,用完早膳你可是要去学监?” “不用啦。”霍妩得意地笑起来,像是只偷腥的猫儿,“皇奶奶说了,这两天我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陪着悦姐!” 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笑容越来越大:“父亲他们已经班师回朝,很快就要到京里了,等宫宴一结束我就回府,再住下去,外头的人就该说闲话了。” 霍妩想起来就泪眼汪汪,总算不用去学监了啊,她可真是怕了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傅了。 动不动就罚抄书,字迹不端还得好一顿训斥,稍多求两句情就说要去禀报皇奶奶和皇伯伯,她又不是从小接受此类教育的皇子皇女,实在是招架不住这铁血教育呀。 “既然得闲,不如悦姐和我一起去校场活动活动筋骨?”霍妩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宋悦一定会喜欢的好去处。 宋悦看着眼前小小只的奶包,“你和我,活动活动筋骨?” “怎么,看不起我呀?”霍妩骄傲地挺胸,“我好赖也是霍大将军的女儿,两个哥哥也是沙场猛将,论起来,我也算是,算是……将门虎女!” 宋悦抬手,拿袖子半遮着脸,不叫她看到自己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还虎女,分明,就是只小奶猫呀。 她清咳一声,努力板正了脸,严肃地说道:“既然如此,一会儿就请霍小将军多多指点了。” 霍小将军耶,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呢,霍妩立刻把宋悦在她心里的地位又抬高了一个台阶。 她朝宋悦抱拳,微微躬身,“不敢当,不敢当。” 霍妩自觉她这套动作做起来很有豪杰气息了,却不知宋悦因此差点破功。 这又是哪学来的花架子,跟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样好玩,可爱得过分了吧,我忍得很辛苦啊。 宋悦跟在霍妩身后,趁她不注意时,悄悄揉了揉自己憋笑憋得都有些僵硬了的脸。 一连几日的艳阳天,积雪总算化干净了,活动起来也方便。 早晨这时候,皇子们都该在学监跟着太傅学文,霍妩这会儿带宋悦过来,倒也不怕遇见生人失了礼数。 她年纪小没关系,宋悦毕竟已到嫁龄,还是注意些的好。 马丞正在那儿遛马,见有贵人过来,忙跑过来跪下行了个大礼:“小人见过两位主子。” “起来吧,那儿是新到的马吗?”霍妩好奇地看向不远处蹶蹄子的马儿。 见她感兴趣,马丞赶忙跑去把马驹牵过来,“回贵主的话,这匹枣红小马是新送来的,脚力不输疾风呢。” 疾风是卫昶霖的坐骑,是他十五岁时陛下所赠,他一向爱得很。 这马通体都是枣红色的,没有一根杂毛,宋悦伸手上去,手下筋骨铮铮,那马打了个响鼻,往宋悦手心里蹭蹭。 霍妩见她喜欢,提议道:“左右这马眼下无主,不如悦姐骑骑看啊?” 见宋悦有些迟疑,霍妩一把从马丞手里夺来马鞭塞进她手里,笑道:“试试吧,我也好想看看悦姐在马背上的英姿呢!” 宋悦原也不是个扭捏性子,也不再多做拒绝,当下翻身上马,又问马丞:“这里可有弓箭?” “有的有的!”马丞一路小跑,取来弓箭给她,把箭囊挂到马背上。 宋悦一拉马鞭,带了马儿原地小跑两步试了试,她扬眉笑道:“果然是匹好马!” “阿妩,今日就叫你看看我宋家人的箭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