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旌笙施施然起身,冲卫昶霖行了揖礼:“弟弟见过皇兄。” 他当然没有忽视卫昶霖手里提着的东西,左右也打算找个由头和他这位皇兄套个近乎,就趁势开口:“皇兄手里这是?” 卫昶霖倒是有些小小的惊讶,无他,他这位七弟,平日里见了他瑟缩的很,别说与他搭话,没躲着他就不错了,害得卫昶霖一度以为自己面相狰狞。 他对这个素来不争不抢又多病的弟弟倒也没有恶感,见他问了,便笑着答道:“还不是阿妩这丫头,走得急,连皇祖母备下的糕点都忘了带。” 他说着,冲霍妩招招手,霍妩整个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小步小步向他挪过去,就这么点儿路,她走得比乌龟怕是还要慢些。 卫昶霖被气笑,刚想训她两句,话到了嘴巴,才想起宋悦也在这儿。 “也就是皇祖母,把我当个劳役使,快接着,找个地方吃去吧。”卫昶霖踏步上前,把食盒塞进霍妩手里,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足以凸显他温柔兄长的那一面,便学着太后的样子,轻轻拍了两下霍妩的头。 霍妩汕汕地接过食盒,马上往后退了一步,卫昶霖的手就落了个空,他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 霍妩还不知道皇太子殿下这就记仇地在小本本上记了她一笔,还暗自庆幸自己跑得快,一向严厉的卫昶霖突然变得这么好,多半是吃错了药。 总觉得再不走,他下一掌就要把她整个拍地里去了。 卫旌笙拿袖子半遮着脸,背过身去,不忍看自家小蠢货继续在卫昶霖面前拉仇恨。 卫昶霖这会儿倒没心思想这些,因为他觉得,宋悦的眼神正围着他打转! 他眼神放空,假装在凝视着摘星阁内的摆设,就是不敢对上宋悦的眼睛。不对,我这样,她会不会以为我太严肃? 卫昶霖陡然一惊,随及一扯嘴角,挤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霍妩抱着点心盒,自己咬一块,又塞给卫旌笙一块,她辅一抬头,正看见卫昶霖的那个笑。 “太子哥哥你没事吧,你的脸怎么抽了?”她惊道,连糕点都顾不得了,话连珠炮似的吐出去,卫旌笙都拉不住她,“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冬日里冷风吹多了容易面瘫,五官抽搐不能自控,就跟你现在一样!” “完了完了。”霍妩急地团团转,“你要是因为给我送个糕点落下这毛病,我可就真得一死以谢天下了!” “阿妩,不许胡说!” “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死不死的,快把话收回去!” 霍妩话音刚落,两双凌厉的眼就直勾勾地望了过来,面对宋悦和卫旌笙这两张冷脸,霍妩立马缴械投降,假意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好啦,呸呸呸,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卫昶霖又恢复成一张冷脸,心里却盘算着找个由头,把霍妩与卫斐昀一道关小黑屋里抄书去! 一个两个的,就没个让他省心的主! 哄皇祖母的时候嘴巴这么甜,当着他怎么就那么不会说话了?还当着宋悦! 卫昶霖心道,家养的小猪崽长大了,不如宰了吃了算完! “殿下,县主年纪小,有失言之处,殿下身为长辈,宅心仁厚,一定不会与县主计较的,是不是?”宋悦见卫昶霖脸色不好,怕他生霍妩的气,只得找话来劝。 她话里分明是在为霍妩着想,卫昶霖却自觉忽略了旁的,只听到她夸他的那句“宅心仁厚”,他顿觉身心舒畅,道:“自然,我视阿妩为幼妹,怎么可能会为这点小事和她生气呢?” 宋悦倒有些诧异,昨日还以为这位太子殿下是个小孩子脾气的主,不服输又听不得坏话,现在看来,倒是她偏见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卫昶霖笑了一下,其中还夹杂着些些歉意。 卫旌笙圈着霍妩,眸光在这二人之间流转,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来卫昶霖跑这一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的确,宋悦无论出身还是品行,都是极好的太子妃人选,只是,他记得,前世太子妃可不是姓宋的人来当,相反,三皇子妃,却是姓宋名悦。 说来好笑,他这位皇兄说倒霉也是真倒霉,第一位太子妃出嫁前一个月身染恶疾,不多时就去了;第二位又与府中教习有染,皇后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当即赐了白绫下去。 太子内院空置,膝下无嫡子,这件事当年还被卫蔺沣大作了一番文章。 而这个宋悦,说来也算个人物,自她嫁入卫蔺沣府中,就一概不问一概不理,她父兄也不顾有这份姻亲在,只一味避着卫蔺沣。卫蔺沣无奈,待三年后,就又娶了母家得力的侧妃入府,她也浑不在意。 可后来,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出首自己的丈夫有不臣之心。 卫旌笙记得,当时卫昶霖就很欣赏这个女子,卫蔺沣圈禁后,他便答允了宋老将军的请求,赐下一纸和离书,又对外放出宋悦的死讯,随她远走天涯去了。 可现在这架势…… 卫旌笙想,前世今生,果然是不同了。 卫昶霖看着她眼睛发亮,宋悦却不自在极了,她下意识地往霍妩身边走了两步,从卫旌笙那儿把霍妩扯出来,戳了她两下。 霍妩一见宋悦的眼色就明白了,“太子哥哥,七哥,我和悦姐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就不打扰你们了。” 卫昶霖下意识地开口:“左右无事,不如我与你们同行?” 霍妩面露难色:“不了吧,我和悦姐还想说说私房话呢……” 他才刚来,都还没怎么跟宋悦说上两句话,卫昶霖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这位兄长,果然还是老样子。卫旌笙暗叹,朝政民生上跟只老狐狸似的,杀伐决断果敢利落,偏偏面对女子时,就成了个没嘴的闷葫芦。 卫昶霖挥挥手,“你们先走吧。” 宋悦小声地喘了口气,太子不愧是太子,如此目光灼灼极有威严,在两位皇子面前,她极不自在,还是早一步退下的好。 她想着,拉起霍妩匆匆下楼,卫昶霖目送她远去,看她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 “皇兄,看来,臣弟要提前恭喜皇兄了?” 卫旌笙略带揶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卫昶霖蹙眉,道:“七弟何出此言?” 卫旌笙笑道:“宋小姐英朗明媚,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兄有此意,又有何不可与人言的?” “七弟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卫昶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个七皇弟,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卫旌笙站起身,左右霍妩已经走了,他也不必在这里再呆下去,“皇兄,着眼于宋家的可不止一人,皇兄不论是有意于宋小姐还是宋家,都尽快的好。” 他言尽于此,转身潇洒地走了,不急不喘的,半点没有上楼时的那艰难样儿。 啊,也不知阿妩拉着宋悦跑哪儿去了,卫旌笙颇有些可惜,这皇兄来的不是时候,他可还可以多和阿妩说几句话的,这都几日没见了。 比起前世的朝夕相伴,这短短两日,竟像是有万只蚂蚁在他心口爬过,并非疼痛,却是深入骨髓的肆痒难忍。 罢了,他自嘲地笑笑,这一世的阿妩,可还是个小姑娘呢。 他悠悠地往下走着,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正被堵在摘星阁下,怒目瞪着眼前的人,像只蓄势待发的斗鸡。 “阿妩妹妹,怎么这么看我?” 这大冷的天,卫泓奕手里却拿了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宋悦不动声色地拉了霍妩退后一步。 宫里的皇子,倒还真是……品种繁多?宋悦心想,这位五殿下,看起来脚步虚浮,应是没有什么内力傍身的,这冬日里摇扇子扇风,不冷吗? 卫泓奕对宋悦倒是热情得很,也不摆皇子的架子,连宋悦的行礼也避开了半步,开口就是一个“悦姐”。 “五殿下天之骄子,宋悦不过区区臣女,虚长殿下些岁数,实在当不得殿下这一声姐姐。”宋悦淡淡地开口,语气再恭谨不过。 “这是哪里的话。”卫泓奕满不在乎地笑笑,“别说一声姐姐,来日方长,没准日后我还得叫你嫂子,到那时……”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霍妩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鞋上。 “你好大的胆子!”卫泓奕吃痛,五官扭再一处,他伸手怒指霍妩,“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吗,我是谁你也敢踩!” 霍妩抱臂在前,“五殿下!你是谁你自己不清楚吗,还需要问我?年纪轻轻记性就如此不好,老了可怎么了得?” “还有!我悦姐在战前为国而战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殿下既为皇子,总该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吧!” 霍妩实在气得不行,宋悦是未嫁女,若不是她及时打断,谁知道卫泓奕还要说出些什么话来。 宫里人多眼杂,霍妩都明白的事,她就不信卫泓奕不知道,他一时嘴快,会给宋悦带来多大的麻烦,他难道会不懂吗? 小姑娘眼尾都红了,跟个张牙舞爪的奶猫似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到想着要保护她来了,宋悦看在心里,只觉得有道暖流涌过。 霍妩平日虽是个软和性子,与人争执起来却牙尖嘴利地很,她眼神里带着三分好笑七分不屑地从卫泓奕身上划过,嗤笑道:“五殿下,您这可别摇扇子,省的冻出了毛病,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也不知一个奶包子,是跟谁学的吵架骂人,宋悦无奈地笑笑,在抬眼时,眼里闪过凌厉的锋芒。 总归她这个做姐姐的,哪能叫小妹妹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