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放到丘亦云身上,那可以说是应了个十成十。自她从宁国公府归家,各种传言就没断过。最常见的是寡妇常被说的所谓克夫,再就是某某和丘三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个某某上至当今陛下,下至丘亦云身边的侍卫,各种各样的传言里,她也算是尝遍各色男儿了。 可从来没有哪一个传言,像这次一样轰动,每个人都说得真真的,都像是亲眼目睹。 杏花欲落,海棠初放,每到这个时候,雍城洛氏都要办海棠花会,请各家夫人小姐和公子前来赏花吃酒。洛氏乃是开国勋贵,开国之初一门两国公,出过皇后,尚过大长公主,虽如今不比高祖年间风光无两,但仍是京师一等勋贵。 雍城海棠花最负盛名,洛氏出身雍城,数十年间陆陆续续从雍城移栽了许多海棠,每年花期便办这海棠花会已是惯例。花会之上,能受邀前来的无一不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人家,因此挤破头想要一张花会请柬的也是不计其数,一些会钻营的寒门官员也以家眷能出席洛氏花会为荣。 镇国公府各房夫人、小姐、公子,无论嫡出庶出都是少不了要收到这请柬的。但是丘亦云自寡居以来就没再去过,各家也没想到这一趟她会来参加,花会上手帕交们都多多少少说起她的新鲜八卦,没想到会被她撞个正着。 洛玲玉是洛家长房唯一的嫡小姐,上面三个哥哥都跟她隔着年岁,可谓千娇百宠长大,今天作为花会的主人招待各府小姐,本就受人瞩目,再加上洛家放出风声要给她议亲,各家夫人小姐明里暗里关注她的就更多了。洛氏乃是世家大族,家教森严,子孙自是从小被教导不妄议他人是非,无奈洛玲玉被各家小姐捧得失了分寸,竟说出了“风流当论丘三”这样的话。 “我又风流了谁,我怎么不知道?”丘亦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无波无澜,传进赏花用的长亭中却惊得全场鸦雀无声。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丘亦云从海棠树丛中拐了出来。她一身白衣,做男装打扮,却让人见之忘俗,那偏冷的声音合着气质,无端衬托出一身气势,压的在场的各家小姐说不出话来。 与她一般年纪的大多已出嫁不在此处,这几年她大多时候游历在外,在场的许多人并未见过她真容,但听这话也能猜出她身份,俱都有些惊讶,脸皮薄的甚至不敢抬头看她这俊俏的扮相,默默低下了头。 见没人说话,丘亦云也不恼,刚才她们的话她也听了个差不多,说的都是当日在宫里秦戍向她求亲的事。虽有些添油加醋,但基本差不多,关键是这事怎么会从宁康宫传出来就有点意思了。传的这么像模像样,她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是陛下默许的。好好一个美男子,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她的事,她心里有点替秦戍的名声惋惜。 “四嫂,我等冒犯了。只是仰慕四嫂云游四海的洒脱,故而谈论了几句,还请四嫂勿怪。”洛玲玉说不出话来,她的手帕交房沁兰立刻就站了出来,态度阴阳怪气。 “你既还叫我一声四嫂,那我只好提醒你一句。你今日犯水煞,虽不至于伤性命,但若近水恐有意外,小心为上。”说完她也不看房沁兰,手中折扇一收,人已绕过长亭,往另一头行去。 她这一趟还真不是参加花会来的,她素来懒得与这些贵女们虚与委蛇,这样的宴会,无非是做八卦、相看、攀比炫耀之用。日前,洛氏族长洛铭找到镇国公那里,说族中发生了一些怪事,要请丘家出手相助。洛氏与丘家有几分旧情不好推拒,这个事就被她爹安给了她,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便想借着洛氏海棠花会来一探究竟。作男装打扮也是方便行走,这样打扮那男宾处也去得,她虽不怎在意旁人目光,也并不愿惹人注目。 丘亦云看了这赏花长亭没有异常便准备走了,背后却传来房沁兰不忿的声音:“自己克夫相不算,还敢肖想秦家二郎,有些人真是不知廉耻。” 丘亦云还在宁国公府当媳妇时,这位宁国公府五小姐就与她诸多不睦。此番她出言讥讽只是陈年旧事积累加上方才丘亦云当众说她犯煞,她并未想太多,只觉得以丘亦云的性子,多半不会与她争论。没想到丘亦云闻言却顿住了脚步。 只见她转过身来,直视房沁兰,语带戏谑:“你倒是长进了,还知道克夫相了?蟹目,剑锋鼻,还是夭亡相?”丘亦云说一句就以手中折扇指房沁兰脸上相应部位,仿佛他说的这些面相俱应在了房沁兰身上一般。 丘三小姐铁口神断之名谁人不知,一时所有人都看向房家嫡出的这位五小姐。房沁兰如坠冰窟,手里抓着帕子抖着说不出话来。她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根本不懂这些,她内心害怕丘亦云说的是真的,更害怕这一众贵女相信这话是真的。 全场静谧,丘亦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一用力,折扇刷的展开,纸扇轻摇,她笑得比身旁海棠更美,只听她说道:“一个人若是这些都应了那得丑成什么样,怎会有五娘这般美貌。你还是同小时候一般不禁逗。”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丘亦云转身就消失在了海棠花树丛中。 洛铭所言怪事,发生在他的两个孙儿身上,也是方才那洛玲玉的堂弟。洛家这两个男孩一直以来身体康健睡眠安稳,却从上月开始日日发那梦游之症。请了不少大夫都看不出端倪,人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洛家二房就这一代就这两个男丁,看得如珠似宝,大夫不管用,大乾崇尚佛、道者不知凡几,洛家也抱着试试的心态请了几位大师来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来。最后还是宝国寺的无相大师指点,让他们去求国师府,或有办法。 历代国师出身镇国公府,平常说的国师府自然就是镇国公府,于是便有了丘亦云走的这一趟。一般大师面对这种事,肯定是第一就要去看洛家两位小公子,丘亦云却惯于从环境查探起。须知风水大多需要器物、环境作为寄托,邪祟其气、相、性也均会在出没后留下痕迹。丘家家传,望气之术,皆从大环境开始。 丘亦云在洛府花园里转悠,一边赏景一边查探有无异常之处,今日花会宾客众多,来往仆从也无人敢查问园中贵人,她一身贵公子打扮,在园子里走到哪都畅通无阻。 要说今日花会来了个丘三小姐让人惊讶,那更让人惊讶的就是还来了个秦二公子秦戍。丘亦云虽然说不爱参加什么宴会,但是因为身份特殊,多少是在各家有些走动的。可是秦戍这个人从小是个怪胎,小时候闷头习武念书,十岁从军,跟一般勋贵子弟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京城大小宴会上,几乎就没怎么见过他的身影。 这一趟他来参加花会,各家公子少爷也是个个不愿。无他,这人太抢风头了,他们一般是少爷们一处赏花作诗,这秦戍来了直接跟他们的父辈走在了一块,没人叫他秦公子,各家长辈一口一个秦统领、秦将军。他们还在等家里给谋个闲职混日子的时候,别人已经是圣上心腹了,如何比? 有能力就算了,毕竟家世可以补,关键家世别人也不差,靖安侯府虽不是一等勋贵之家,但侯府满门忠烈,靖安侯深受两朝倚重,在武将中声望很高。更可怕的是,这人还长了那样一副样貌,若是一会正式开宴让贵女们见了,他们其他人身上也不会剩多少目光了。 秦戍当然不是突发奇想来参加宴会的,他和同僚们寒暄过后,只说过去没机会一观洛氏海棠,此番纯为赏景,也不要人陪,就说自己一个人走走。至于一个人走走,越走越往女宾处走,这就没人知道了。 秦戍就是为丘亦云而来,还是丘亦风下朝时故意透露给他的消息。这些日子他上镇国公府求见好几次被拒,丘亦风此时给他递消息,他当然不会错过,值房里换了身便服,家都没回就过来了。 有心算无心,秦戍在园子里遇到丘亦云就不是什么奇怪事了。他是见惯铁血沙场的,但是真没有过儿女情长,想着马上又能见到丘亦云,多少有些兴奋,却没想到他会见到一个伸着腰勾着手在假山石当中掏东西的丘亦云。 他习武经年,目力极佳,连丘亦云侧脸上沾的灰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时有些恼怒,怎么这样事情要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嫡小姐亲自动手,连个支使的人都没有吗?可待走得近了,他眼里就只有丘亦云纤细的腰肢和白皙的后颈了。丘亦云弯着腰,腰带束出来的弧度柔韧,她也不知道是掏什么很是专心,竟然没发现身后来了人。 “三小姐,可需要代劳?”秦戍目光大胆,也不避讳,出声询问。丘亦云闻声回头,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瞳中,她眼睛好似一下亮起光,半点没有被人看到不体面样子的羞窘,她指了指刚才在倒腾的假山石洞,坦然得很:“那就麻烦秦将军帮我掏个东西。” 毕竟是女子,丘亦云身量比不得男子,没那么手长脚长,掏了半天都没把东西弄出来,其实就算秦戍不来,她也准备去喊人来帮忙了。正好有个送上门的,那当然更便利。 秦戍一喜,心想看来最近求见被拒,拒自己的恐怕不是丘亦云本人。这么一想他就开心起来,突然弯起嘴角,玉面阎罗的冷肃因着这一笑风流俊俏了起来,把丘亦云看呆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