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石哥哥对大姐姐这样好呢,他看大姐姐好像爹爹看娘亲。”嘉竹听了会儿,然后趴在窗棱上,忍不住小声叹道:“真希望大姐姐一直都这样好。”嘉兰笑着点了点头:“自然会一直都这样好的。以后你呀,也有这样的好日子。” 嘉竹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要是找不到一个像怀石哥哥对大姐姐那样对我好的人,我就不嫁了。”她说起嫁娶,倒是毫不羞怯。嘉兰只是笑,低头瞧着长街诸人:“谁说好不好皆由婚娶呢?” “啊?”嘉竹愣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太明白。嘉兰摸了摸她的发髻,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能叫嘉竹学了去,没得让大姐姐又来瞪自己。所以她只笑道:“天助自助者,只是想叫你先好好地立于世罢了。”嘉竹总觉得姐姐仿佛说的不止这些,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嘉兰索性将话题岔开的更远一些,好不叫嘉竹想明白,自己是叫她不要在意婚娶这种小事。 她遥遥地指着长街上的一个乞儿道:“你看他现在落魄,可谁知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境遇呢?只要他能自立,说不定哪一日便能傲立于世。”嘉竹顺着嘉兰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个乞儿好像十四五岁?衣服脏乱不堪,像是从泥堆里滚过出来的。不过瞧着身体倒是健硕,虽然瘦了点,但也不是骨瘦如柴。他此时跪在长街上,面前摆着一张破竹席,上面躺着一个老人,盖着一块脏兮兮的麻布。 “呀……卖身葬父?”嘉竹惊叹一句。嘉兰稍一沉吟,摇了摇头:“那个老人应该没死,否则的话也就不会把脸露出来了,而且那个少年也没有披麻戴孝,许是求医求药的。不过,老人也怕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 “可是。”嘉竹皱了皱眉头:“那个乞儿瞧着有胳膊有腿的,为什么要乞讨呢?他不能做工么?”嘉竹本身极其勤勉,所以瞧不上那些好吃懒做的人。 “那老人瞧着病的可不轻,而且恐怕是久病。”嘉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少年乞儿垂着头,脸被脏污的头发遮着,看不清神情。嘉兰又道:“久病之人,医药之贵可想而知。他若不想卖身为奴,那要攒够这些药钱,可真是难上加难。”嘉兰叹了口气:“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这些银钱的事,大姐姐应该知道的更清楚。” “什么银钱的事?”嘉兰话音刚落,便听嘉梅问道。说话间,秋渲撤了屏风,嘉梅站到了嘉兰身旁。嘉兰先拉着嘉竹向薛怀石行礼,然后把那个乞儿指给嘉梅看。 “若是卖身为奴,还能得主家垂怜,先垫付了药费。”嘉梅听了妹妹们的描述,不假思索道:“这个老人这样重的病,怕是要一百文一副药。若是去码头上做工,一日怕也就一百文。更何况,有些名头的码头都要帮工有官府验明身份的文书。若出了事,好叫他们寻人,也好叫他们压低些价钱。若是这少年没有文书,怕又要艰难些。” 嘉竹听后,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他跪了多久呀,怎么还没有求到银子呢?这长街上往来的不少都是贵胄,总不会吝惜这么点银钱吧?”她这一问,嘉梅和嘉兰倒也愣住了。她们虽然知道得已经比普通贵女多上不少,但是这种市井生活毕竟离她们太远。 薛怀石知道的就更为清楚,他此时耐心地解释道:“妹妹们不知道,这些乞儿也是划了地盘的。这个少年恐怕是个新来的,就算跪得了银钱,转眼也会被抢了。”“他连自己的银子都护不住,怪得了谁?”嘉竹扬声道,又觉得少年乞儿活该。 “可是他还有病重的老人。”嘉兰却不这样认为,她温言解释道:“你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个病重的老人是他的命门。他若护住了银子,就护不住老人。护住了老人,就护不住银子。” “可见人弱被人欺。”嘉梅也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嘉竹也跟着叹了口气,却立马又问道:“但是,他既然打不过别的乞儿,为什么非要在这条街上跪着呢?”她问的这问题,一时竟是无人能解。惹得嘉梅嗔了她一眼:“就你问题最多。”嘉竹吐了吐舌头,复又去看那个乞儿。 “哎呀!”她这一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声惊呼。众人望去,却发现那个乞儿已经歪倒在地,有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正在踢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什么人哪,怎么这样!”嘉竹气得一抽鞭子就往外跑,秋渲和秋染忙把人拦了下来。蒋赵氏一行人也听了这边的动静,忙过来探查。 “这是怎么了?”宜安长公主一见嘉竹怒气冲冲的样子便知不好,忙拉了她的手问道。蒋赵氏和蒋钱氏忙也站到了窗口,一看就知道了因果。 “娘!那个老人病得那样重,他还有脸踢人家!”嘉竹怒气冲冲道:“我非得抽他几鞭子,好也让他知道疼!” “拦着嘉竹。”蒋赵氏叹了口气。“大伯母!”嘉竹大声怒道。嘉梅和嘉兰一见娘亲的神色,立刻意识到了那锦衣华服的公子身份恐怕不一般。再一瞧,他已经被身边另一个锦衣公子拦了下来,仿佛是说了些什么,他朝那个乞儿唾了口唾沫,怒气冲冲地走了。 “踢的人是晋国公府三少爷许晋文,劝的人是周国公府的世子周泓澄。”蒋钱氏也皱起了眉头,仿佛瞧见了什么恶心玩意儿一样。嘉竹一听,更气了,她此时气得又跟先前不太一样:“我就知道舞阳没安好心,这都是什么恶心玩意儿,都敢往我身边窜!” “娘,大伯母,三婶,许晋文走了,咱们帮帮那个少年和老人吧。”嘉兰也知道阴城大长公主不是他们轻易惹得的,但终是不忍心。 姑娘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哀切和不忍。蒋钱氏叹了口气,捏了捏嘉兰的手,转头对蒋赵氏和宜安长公主说道:“帮吧。隐着点做,别让阴城大长公主知道了,误会我们有意与她生嫌隙。”蒋钱氏终究不像姑娘们一般毫无顾虑地古道热肠,她此时犹记得还有薛怀石在场,也记着那个一个人两张皮的阴城大长公主。 “娘!快帮帮呀!”嘉竹也知道自己是冲不出去了,急得忙摇宜安长公主的手。 “娘……”就连一向自持的嘉梅也忍不住道。薛怀石也知道此时需要自己的表态,立刻拱手道:“婶娘和妹妹们不便出面,且由小侄代劳。” 蒋赵氏方颔首道:“我们这一屋子的女眷,有劳怀石了。”宜安长公主忙命人拿了银钱给薛怀石,薛怀石便拿着银钱忙下楼去。 薛怀石并没有直接去找少年,而是把钱交给了一个刚要从熙春楼出来的陌生人,当然也给了人家一点好处费。那人不只是拿着银钱直接递给少年,而是小声同少年说着话,瞧着是要陪他一起去医馆。薛怀石许是怀着帮人帮到底的心里,还命自己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悄悄地跟着,怕是担心中间出什么意外。嘉兰紧绷的心神稍稍松了些。那少年按了一会儿胸口,默不作声地背起了老人。然后,忽地抬头往熙春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嘉兰正聚精会神地担心着,被他一看唬了一跳,下意识地避了一步,终究是没再站在窗口了。 厢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嘉竹犹自在气愤许晋文的心狠手辣。嘉兰却渐渐地从哀戚的情绪中回醒过来,明白了自己先前出言相助的诸多不妥:“方才是嘉兰一时心急,考虑失当了。”她朝众人行礼赔罪。嘉梅叹了口气,轻轻地拉着嘉兰的手握了握。 嘉竹却一时愣住了,愕然道:“二姐姐哪里有错?”蒋钱氏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心中心疼女儿的懂事。但此事,嘉兰的确有疏漏,这话也只能她这个做娘亲的来说:“那许晋文前脚扮黑脸,我们蒋家后脚就扮白脸,难免被误会成要跟阴城大长公主对上。更何况还有怀石在……”她话说到这儿,望向了蒋赵氏。 薛怀石是蒋赵氏未来的女婿,关于他的事,蒋钱氏是不会多说的。蒋赵氏也顺其自然地接过了话头:“虽说怀石妥帖稳重,但当着他的面编排阴城大长公主儿子的不是,到底有诸多不妥。” 嘉竹听明白了。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颓然,唬了宜安长公主一跳。宜安长公主忙拉着她的手道:“但这总是好事,不然天子脚下何来王法?”其他人也瞧见了嘉竹脸上的颓然,一时都明白过来,小姑娘虽然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但没法立刻就接受。 “这也是我们不好,忘了赞一声你们姐妹仁心善意。”蒋钱氏也心疼,忙安慰道。蒋赵氏也点了点头:“这时候,我倒觉得三弟妹说的蒙了头打一顿再挂墙头,还算便宜他了。” 嘉竹神色稍缓,却还是耷拉着脑袋。还好有两个姐姐在,嘉梅和嘉兰各拉了嘉竹的一只手,轻声安慰。 “你现在知道了,大姐姐说的没错。人弱被人欺,就是这个道理。”嘉兰叹了一口气道。“可见那许晋文跟张牙舞爪的乞丐头子并无二致。”嘉梅冷冷地厌恶道。“呸,我以后都得绕着他走,不然我怕我一瞧见他就想抽鞭子。”嘉竹终于愤愤不平地唾了一口:“姐姐们也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给家里惹麻烦。” “你知道就好。”嘉兰和嘉梅又陪着嘉竹说了会儿话,将她彻底安慰好了。只可惜众人也没什么心思用膳,直接回了府。 马车微颠着从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踏过,街上仍是嬉闹声不绝于耳,仿佛街边那起惨剧不过是过眼云烟。想也是,无亲无故的,谁耐烦管呢? 嘉兰伸出手掌,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多少女孩家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她看了会儿,手攥成拳,又松开,闭着眼睛,心下一片茫然。 多可笑呀,定北的一年叫她知道她没有救人生死的本事,而今她甚至意识到自己没有大发善心的能力。 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要成什么样,才叫有本事呢? 像阴城大长公主?她是今上的姑母,那是天注定的出身和地位。 不,不对。 嘉兰倏地睁开眼,几乎是立时挺直了身子。 “二姐姐,你怎么了?”嘉竹忙道,嘉梅也投来关切的目光。嘉兰压下心头砰砰跳的答案,摇了摇头:“没事,大约是有些紧绷着不得松缓。”嘉梅和嘉竹以为她还想着先前的事,忙安慰了一番。嘉兰然后才又闭上眼睛,静静地把刚浮上心头的想法一点点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