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明书院几经扩建,规模宏大,绵延数里。学子们所住的学舍也甚是宽敞。 像孟韶这样的官宦子弟住的都是一人间,就连侯明这样的穷书生,住的也是两人间。 不过,此时侯明屋里却只住了他一人。不是他利用隐秘的权势搞特殊,而是——他住的屋子就是上次悬梁自尽的何秀才住的。 何秀才出事儿后,他同屋的人立时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到了别人屋,后来学院另给他安排了住处,东西都是人帮他拿的。 侯明来书院的时候,据说只有这一间闲屋子,于是他就住了进来。人都偷偷笑话侯明傻,孟韶却觉得他是为了查案,故意住了这间屋子。 孟韶抬头看了看那曾经悬过死人的屋梁,心里也觉得有些渗得慌。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屋中的书桌上。 然后将食盒一层层拿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鲜蘑烩菜心、虾仁炒冬笋、烤羊肉、珍珠鸡、翠玉荷叶糕、金糕卷,还有一碗百合银耳凉粥。 孟韶有些小心地抬头看了侯明一眼。她并不知道侯明的喜好,也没有地方打听,这些菜和点心都是她按自己的口味加上猜度选的。其实天还不算热,喝凉粥并不太好,但她是提前买好的,也只能将就了。 “侯,侯公子,我见你中午没有去膳堂,所以就……都是些小吃食,您别嫌弃。”孟韶道。 侯明俊眉微皱,今日中午他是没有去膳堂,实在是白水煮白菜吃烦了。不想就被这个断袖看到了,还借机送来了吃食。 他瞄了一眼桌上的食盒,虽然都是寻常菜品,并且都凉了,但他还是心里一动。 这里面竟然有两样他喜欢的。 他很喜欢烤羊肉,最好是刚刚烤出来的,皮酥肉嫩,用快刀一片片地片下来,撒上喜欢的调料,那滋味……很是让人回味。还有翠玉荷叶糕,浅绿的颜色,带着淡淡地荷叶清香,入口即化。是糕点当中,他难得喜欢的。 只是,他生母早丧,在父皇跟前也不受宠,平日都是膳房供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来没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他也没在人前表现过自己的喜好。 那,这个孟韶是怎么知道他喜欢这两样的? 侯明的眼神不由地凌厉起来。 孟韶自从进屋以来,就一直小心地观察着侯明的神色。此时见他脸色一沉,目光如剑一般看向她,只觉头顶似乎都受到了威压,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地开口:“侯,侯公子,是,是不是这些菜都不合您的口味?您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再给您带。” 侯明不由握了一下拳。 眼前的孟韶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既可怜又惹人爱怜,他差点都想伸手替他顺顺毛了。 不过孟韶的话也让侯明心中释然了。应该是凑巧吧,自己的喜好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孟韶就算想打听也打听不着。 只是,让侯明生气的是,刚才他竟然觉得一个娘里娘气的断袖可怜可爱! 侯明不由地从心里厌恶起自己来,这个孟韶可是个断袖! 心里有气,且又对孟韶的夹缠不清十分厌烦,侯明说话也就不再委婉了。 他开口冷冷说道:“我平生最是厌恶娘里娘气的断袖,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说了自以为恶毒的话,侯明本以为孟韶要哭。那天在小树林,孟韶就哭得很是凄惨。大眼红肿着,玉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头发也垂下了几络,贴在脸侧。要不是他那阳刚而略带磁性的嗓门,侯明都要以为他是女子了。 不过侯明想像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孟韶只是涨红了脸,使劲儿摇着手辩解,说自己不是断袖。 “我跟宋怀瑜只是朋友,真的。不过,”孟韶想起宋怀瑜的醋意,更不好意思了,“他,他好像、可能、也许……是生了那方面的心思,所以我才刻意疏远了他,要不然那天我也不会一个人去小树林。” “至于那两个混蛋,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愿意的。”孟韶用十分诚恳的眼神看着侯明,“宋怀瑜他,对我是很好,但我一直当他是朋友的。” 说完,孟韶低下了头。 侯明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落寞,心底深处,被他刻意埋藏起来的地方轻轻地动了动。也是,当年他少不知事,别人都不理他,只有三皇叔对他好,他也曾经以为…… 侯明甩了一下头:“好吧,我信你。但是,还是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是官家子弟,而我只是个穷书生,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来书院是查案的,而孟韶对他并没有什么用处。还是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孟韶有些难堪地低了头,“我,我……”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是平日听了这种话,她肯定二话不说,低头就走。可如今,形式比人强,她的脸皮只能厚起来啊! 孟韶正低着头,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 一进门,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孟韶,又看了看桌上的吃食,突然欢快地说道:“哟,侯兄,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宗兄。”侯明冲来人一拱手。 此人姓宗名浩光,是悬梁的何秀才的好友。侯明来书院查案,自然也要结交一些人,了解一些内情。此人正是他来书院后交的朋友。 “宗兄来找我可是有事?” “我看你没去膳堂,就想过来看看你,要是没钱了,我还可以替你想想法子。”宗浩光一边说,一边打量孟韶,突然,他眼睛一亮道,“你就是那个孟韶吧?” 孟韶点了点头:“是,我就是孟韶。前两天我在小树林马失了前蹄,是侯公子看到了,将我扶出来的。所以,我就买了些吃食,只是想略表谢意,谁知侯公子他竟是不收。” 宗浩光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男子,当下就笑着拈了一块翠玉荷叶糕塞进了嘴里,边吃边说:“侯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诚心诚意谢你,你怎么好拒人千里之外呢?” 又冲着孟韶笑道:“孟兄弟,他不吃我吃,你不会介意吧?” 这人给自己解了围,孟韶当然不会介意,忙道:“不会,不会。” 侯明见宗浩光又拈了一块儿翠玉荷叶糕,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爱吃的糕点,自己都还一块儿都没吃到呢,怎么能便宜了这小子? 反正宗浩光是自己的朋友,他吃了,也就等于自己吃了,这份情也算是欠下了。 侯明当即伸手,也拿了一块翠玉荷叶糕,又冲着宗浩光道:“你尝尝别的,别光盯着一样吃。” 宗浩光嘿嘿一笑,转而拿了一块金糕卷,又冲孟韶说道:“其实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孟韶脸色一白,怕他也像自己的同窗一般嘲讽她,却听他道:“那两个混蛋真不是东西!自己好男风,干嘛不去外面寻小倌儿去?却把主意打到同窗身上!” 这是出事以来,孟韶听到的最让她感动的一句话,不由感激地看了宗浩光一眼,小声道:“要是大家都像宗兄这般就好了。” 早先侯明还怕孟韶会缠上他,这时看他又对宗浩光露出了感激的眼神,心里莫名就有些不高兴,冷声道:“不是我将你从小树林里救出来的吗?” 侯明竟然会说这种话,孟韶有些诧异,不过她还是高兴道:“当然,我的命是侯公子救的。所以我十分感谢您。你喜欢什么,以后我还给你送好不好?” 侯明冷哼了一声,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宗浩光看不过去了,拍了一下侯明的肩道:“侯兄,你就别端着了。快答应吧,以后我就也能沾光蹭点儿好东西吃了。” 侯明依然不答。宗浩光也不以为意,反而担心道:“侯兄,不是我说你,你最近也要小心一些。陈辅忠和常能现在虽被关在家中,但以后回了书院,只怕会找你的晦气。” 侯明知道宗浩光这是想让他趁机与孟韶和宋怀瑜走近一些,他俩好赖也是官家子弟,大小也算是个靠山。 他淡淡一笑:“宗兄不必担心,想必他们也不会有脸再回来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宗浩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孟韶却是明白,侯明决不会空口说白话。 后来,那两个混蛋果然没有再回来,而是被招进了祠祭司,主管僧道一科。两人当时还觉得运道不错,谁知没多久吴江一带出了妖道,两人被派了过去,因办事不力,被贬到瞻州做了小吏。 两人苦哈哈地吸着瘴气,吹着海风,生了病连个药都没有。家人花了五六年的时间,费了老大力气才将两人弄回了京城。 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因为宗浩光的加入,侯明终于不再冷着脸赶孟韶出去。 孟韶很高兴。三人围坐在一起,将几样凉菜、点心连同凉粥都吃了,还聊了一些书院的琐事。 侯明话虽不多,脸色却也算和善,孟韶觉得自己也算是有希望了。虽说还没靠上五皇子,但也算有了个好的开始不是? 所以等宗浩光突然喊了一句:“快要上课了!”孟韶就匆匆地跑了出去,故意将食盒落在了侯明屋里。 这样,她下次就又有借口来了。 哈,我还真是聪敏!孟韶一边往自己的学舍跑,一边暗暗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