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在位时原皇后早逝且只留有一女而德妃李氏则是为先皇诞下了第一位皇子并健健康康成年成才,这便是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承景帝。另有贵妃周氏也生育了一子,排行第四,年纪比承景帝小了六岁,此子幼年聪敏过人长相又酷似先皇,一举一动皆颇有风度,乃至先皇万分喜爱,当其十周岁时册封了周氏为皇后,可谓显耀一时。
而当年的太子则相对显得沉默内向既多愁善感又胆小怕事与生母李德妃那动不动就长吁短叹的性子如出一辙。据说先皇曾在周皇后的怂恿下,提出要更换四子为太子,引起朝廷内外一阵哗然。太子虽不甚能干,但时时处处尊亲平和,从无不良言行仅仅因为四子生母得宠就要更换的话只怕会导致一系列的动荡不安。于是在当时首辅的带领下,朝臣们与先帝拉锯抗衡激烈时众人甚至以死相谏先皇震怒廷杖当场打死过两名大臣。而最后正当众大臣打算抗争个十年八载的时候,先帝的身体状况却出了问题,短短一个月时间急转直下,最终在那年寒冬归了天。直至最后遗诏颁出,抗争了好几年的大臣们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太子没被废,皇位自然顺理成章传了下来。
李妃悲喜交集,自己谨慎了大半辈子,时时刻刻提防着位子要被抢,儿子要被废,最后竟然出乎意料。大概是情绪过于大起大落,其在太子登基之后没多久,便也因病亡故。新皇自然痛不欲生,当然与此同时,又秉着宽厚待人的品性,尊周氏为太后,封其子为辽王,命其成年后镇守辽东要地。
辽王离开京城后,周太后很是失落了一阵,然而承景帝已经名正言顺地登基即位,她就算再哀叹也无济于事,这一位倒不是倔脾气,与其撕破脸面不好相处,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于是大臣们原本预料的太后与皇帝间的互不理睬并没出现,承景帝最近甚至还为庆贺太后五十寿诞而尽心尽力。
江怀越赶到慈宁宫时,里面正热闹得鼓乐喧天。
直至他到了敛芳殿门口,里边的唱戏声还未停。他在喧闹声中敲了敲门,随后躬身进入。殿内小生花旦正唱得动情,咿咿呀呀缠绵哀怨,周太后专心致志地蹙紧眉头,手中还捏着绢帕,时不时抬起拭去泪花。
江怀越识趣地静立一旁等候,无意间闻到淡淡药草香息,回过头望了望,才发现重重叠叠的帘幔后,金玉音正捧着医书站在一侧,也正朝他微笑。
他略一怔,向她点头致意。
趁着太后与众宫娥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伶人身上,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轻声道:“太后刚才听说惠妃前两天发脾气,怪你暗中指派手下害她的那件事……
“哦?太后难不成也是要训斥我一顿?”江怀越闻言一笑,并未着急慌乱。金玉音也随之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再怎样,她都得关切一下惠妃。”
江怀越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时大殿中间那一对不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最终魂归黄泉,周太后眼泪直落,连连用绢帕拭着泪痕,挥手叫伶人暂且退下。贴身的宫女立即端来茶饮,太后慢慢品了几口,才缓和了几分情绪,红着眼圈望向江怀越。
“小东西,你有时日不出现,是不是忙着给皇帝办事,哀家这边已经可来可不来了?”
周太后虽已是半百年纪,但鬓发乌黑,只有寥寥银丝,依旧保持着以往的风韵。一开口一蹙眉,便是十足十的哀怨惆怅,与刚才戏中苦楚有的一比。
江怀越笑着行礼:“娘娘这样说,怀越可真是冤枉极了,万岁为娘娘寿诞准备庆贺名目,可都是臣在主办呢。”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张,呈送上前。
太后连忙摆手叫人拿走:“哀家不看,还没开演就让人知道到底是些什么,到时候还有什么劲?”江怀越笑道:“太后就不怕臣的眼光有问题,选的不合您心意?”
“你这人别的不说,眼光倒是不差。哀家姑且信你一次!”周太后将茶杯放下,又问及惠妃近况,江怀越想起金玉音刚才说的,便有意也提及了那天的闹剧。
太后果然蹙紧双眉:“哀家也听说了此事,要我说,惠妃也太多疑了,若是隔三差五闹上一次,万岁恐怕也要烦恼不休了。玉音,你过来。”
金玉音循声而来,拜在太后身边。周太后指着她,向江怀越道:“她原先就是跟在惠妃身边的女官,如今惠妃整天疑神疑鬼,把身子也熬坏了,哀家想着还是把她派回景仁宫去,也好照顾惠妃。”
江怀越微微一怔,随即道:“太后想得周到,只是这司药局也不归我管……”
“谁要你管了?只是跟你说起一声,让你在皇帝面前也透个气。”周太后这样说了,江怀越心里便明白了几分。金玉音最初是在景仁宫的,时常跟着高惠妃出入,可后来不知怎的,惠妃主动提出金玉音是个难能可贵的医术人才,留在景仁宫怕是荒废了,便要求皇上特许其进入太医堂学习。而金玉音也确实聪慧好学,短短几年功夫便在医术上日益精进,成为了最受后宫众人信任的金司药。
江怀越看了看金玉音,其实正如上次杨明顺所说,从容貌、气质、才华、品性各方面而言,她都不输给惠妃等人,但或许也是时运弄人,进宫时应的是女官,在景仁宫侍奉惠妃没多久,就被调到了司药局,缺少和皇帝接触的机会,自然没能得到恩宠。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表情诚挚:“有金司药照顾惠妃,万岁与太后必定也都更加安心了。”
金玉音无奈一笑:“督公谬赞,此事责任重大,我恐怕夜不能寐了。”
“金司药言重了,我看您淡泊宁静,心怀开阔,应该不会那样忧惧不安。”江怀越刚安慰完,却见周太后正打量着自己,随后又曼声问道:“怀越,你今年有二十几了?”
江怀越一怔,随即道:“臣二十二。”
“进宫也有十来年了吧?”周太后笑了笑,话锋一转,“看你一表人才又行事机敏,怎么没找个对食?”
他眼神一收,道:“启禀太后,臣没有这想法。”
“哦?你别想着这太后怎么还管起对食的事情来。我可知道司礼监内官监好几位有点品级的都找了,就连我这慈宁宫里的大太监也有对食。人嘛,不管怎样总得有个伴,常在身边知冷知热的,遇到烦心事也有人听你诉诉苦,免得从早到晚孤零零一个,你说是不是?”
江怀越依旧保持着谦和的神色,只是眼眸中有几分萧索。他微笑起来,却缺少温暖:“太后说的在理,只是您也知晓我们这些人的命数,自幼进宫直至终老,不会再有离开的机会。但宫女们却不同,年满二十五就有可能外放回乡,若是现在找了对食,他日分别再不相见,岂不是自寻痛苦?”